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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金沙與我 - 3之3

2014/06/10 06:00

◎隱匿

2013年底,金沙狀況再次惡化,緊急送醫之後,醫生發現牠貧血得太厲害,必須找到輸血貓!那天金沙當然必須住院,我還記得牠在籠子裡大聲狂吼,表達抗議!但因為太虛弱,在大叫一陣之後,奮起的身勢突然萎靡,整個貼在籠子的角落裡喘氣!當天我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亂走一通,邊走邊哭,不辨方向,終於迷失在一個奇怪又荒謬的地方:夜裡的美術館與遊樂場。四下無人,到處都是制式化的園藝造景與恐怖的小矮人擺飾。好不容易找到停車場管理員問路,終於從迷宮裡走出來,回到家。然而,家裡沒有金沙。

雖然金沙生病已經很久,但我好像一直不願承認,不願面對事實。直到這一次,醫生擺明了說,金沙的情況可以說是有生命危險了,直到這時,我才確確實實地,把死亡當做一件具體、而且貼近眼前的事物。我開始正視它,甚至開始想像,分離的到來。

「你準備好了嗎?」

那一次在FB上發起輸血貓配對,熱心的朋友們,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有如排山倒海而來!有的直接帶貓到醫院抽血,有的打電話到醫院留下聯絡方式,等待醫生傳喚。沒想到的是,因為金沙肺發炎的情況太嚴重,血清會攻擊捐血貓的紅血球,結果一直配到第十四隻,才終於成功!

或許是有感於我的心理準備尚未完全,金沙的血指數往上飆升,暫時不需要輸血了。又因為牠在醫院裡不斷吵鬧,睡得不好,在醫生建議下,我和安石榴以最快速度在家裡布置好氧氣室,迎接金沙出院回家。此後是更密集的治療,沒想到在抗生素和類固醇等藥物的強力控制之下,金沙的情況快速好轉,食欲也比以前更好,發胖的速度飛快,突然之間,就從需要輸血變成需要減肥了!

於是每次上醫院,醫療氣氛愈來愈輕鬆,我幾乎又失去了危機意識,然而每次懷抱希望再去驗血,指數依然有問題,無法達到可以停藥的地步。但是金沙似乎也習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上醫院了。尤其在計程車上,我和安石榴坐在牠的籠子兩側說話,牠似乎很安心,很少吵鬧。只是每次發現要上醫院時,都要來一場躲貓貓遊戲,我家那麼小,牠每次躲過的地方就不再重複,到後來我都快要替牠擔心,下一次不知道要躲到哪裡去了?

沒想到的是,以後不用再擔心這些事了。2014年2月底我感染諾羅病毒,3月初金沙應該是被我傳染,開始出現發燒症狀,就醫後回家密切注意,時常量體溫,發現高燒再送醫。3月7日,因為隔天禮拜六,書店裡有兩個活動,我擔心無法照顧,便讓金沙住院了。

3月8日中午,醫生打電話來,說有出血現象,情況危急,當然我二話不說,立刻放下書店裡的事趕過去。在路上時,已經先到醫院的安石榴也打電話來催促,我心裡知道,情況真的很糟……到達醫院,醫生告訴我剛才惡化的情況太嚴重,出血已經止不住,輸血也來不及了,金沙曾一度因心臟劇痛而大喊,醫生緊急做了輕微麻醉,現在金沙只是在手術台上等我來,看牠最後一眼。

回想這段經歷永遠都是艱難的。我進去手術室的時候,金沙身上的血已清乾淨了,右臉朝上躺著,手上和嘴裡都有插管。醫生將麻醉略微解除,金沙稍微恢復意識之後,我呼喚牠的名,牠勉強睜開眼睛,並且好幾次試圖要起身,卻做不到。我俯身在牠臉上磨蹭,在牠耳邊輕聲說話,我說:「你辛苦了,不用擔心我,好好地離開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以後都不會再痛了……」我的眼淚和鼻涕無法停止地滴落在牠身上、牠周圍的毛巾上……醫生告訴我,如果讓金沙完全清醒,讓我們見最後一面,那麼金沙必須再經歷一次劇痛,當時我沒有猶豫,立刻告訴醫生:不要這麼做!接著我想繼續和金沙說話,但我只能哽咽,而無法言語了……最後,醫生問我:「你準備好了嗎?」我點點頭,醫生就送牠走了。

當天把金沙放在一個厚重的箱子裡,帶回家。安石榴相信生命死後,靈魂將留在附近八個小時,這期間不要驚動牠,要讓牠安安靜靜的,然後才能好好地離開。她也建議將店狗找來,可惜名義上算是金沙爸爸的686必須看店,無法一起參加。我們就像平常一樣,從醫院回來就坐在家裡,圍繞著金沙聊天,只是這一次,金沙不像以前那樣走來走去,磨蹭著我們。奇怪的是,醫生告訴我,貓咪因為面部結構的問題,死後眼睛不會閉起來,但是金沙一回到家裡,眼睛就閉起來了,非常安詳,完全就像是在睡覺一樣。

生命裡最燦爛的金光黨

第二天早上,安石榴和她先生、我和686,兩對金沙的父母一起,送牠最後一程。撿骨的時候,寵物安樂園的員工告訴我,金沙的頭骨非常完整而漂亮,表示牠很有福氣,會投胎到好人家。安石榴夫妻也不斷地安慰我,說起他們家的貓死去時,因為受病痛折磨太久,瘦得皮包骨,還是金沙這樣比較好,死前依然胖嘟嘟、漂漂亮亮的……聽到這些我感到很安慰,而且我也都接受了,我甚至對於他們把金沙的骨灰放在一個漂亮的盒子裡,也感到開心。

但是我必須坦白說,我其實不相信靈魂轉世的說法,我相信生命死後就是什麼都沒有了。然而,當我面對著金沙的死,我又似乎什麼都相信了。我相信牠可能因為即將投胎為人,所以死後眼睛閉起來。我也相信牠很有福氣,將會找到一戶好人家。我慎重懷抱著金沙的骨灰回家,把那個金碧輝煌的盒子,當做是牠……我為什麼要這樣,違背自己過去的想法呢?那當然是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一個人,是承受不起死亡的重量的。

但即使我改變了想法,死亡依然難以忍受。我記得那幾天,不斷下著濕冷的豪雨,而我則是每天痛哭,像身體整個爆開來那樣地痛哭,哭到視力受損,眼皮裡面彷彿鋪上一層刺刺的金沙。有天我發現,沿路上看到的招牌,每一個字都是模糊的,旁邊都有著悲傷的影子。我有時可以淡漠地過日子,像是沒事一樣,但是又隨時都可能崩潰。搭車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我都戴著一頂黑帽子,以備隨時可以壓低帽緣。

最悲傷的幾天過去,陽光也真的露臉了。我開始恢復在河邊散步的習慣,開始想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看中醫,在醫生建議下,每天做點運動。過年期間,因為要照顧金沙而無法回娘家的我,也終於可以回家了。在火車上,我看著窗外景物飛逝,春天裡的各種樹木和花草,那些嫩綠或者粉紅,那些金黃色的果實與花朵,都帶給我力量。

而後,就在車窗外,陽光穿透厚重的雲層,我看到我下一本詩集的書名浮現出來:足夠的理由。繼我的上一本詩集《冤獄》之後,我那些除死之外無法平反的冤屈,在此刻透出了微光。而我那無以為繼,找不到理由繼續下去的人生,也在此刻找到了,足夠的理由。

過去我曾想到願意為金沙而死,然而現在卻似乎是相反的,我很明確地感覺到這一點:金沙是為我而死的。在教給我許多東西之後,牠帥氣地離開了,但我並非獨自一人。牠那金色的、蜜一樣的甜美汁液,已經留在我的體內了,或許,也留在我並不相信的靈魂裡面。所以說,金沙其實是不會離開的,牠陪伴著我。又或許,金沙就是我的靈魂吧?所以說,我現在終於有靈魂了。而我的靈魂,是金色的,毛茸茸的,有著一雙糖蜜一樣的,美麗而深情的眼睛。

朋友們總是說,金沙是我最愛的貓。其實不是的,金沙不是我最愛的貓,而是我在這世界上,所有最愛的人、事、物的總結。是我所能得到與付出的,愛的集合。是我向來羞於說出口的,愛的代稱。是愛的奴僕與主人,愛的呼喚與應答。是宇宙向我傳達的一種無以名狀、無上甚深的意志。是從觀音山和淡水河裡淬瀝過的沙金。是陽光、空氣、花和露珠裡的金色光芒,也是我生命裡最燦爛的金光黨。是我的金色小王子和小狐狸,我的金色玫瑰和小行星。是我從黑暗裡找回來的一點點光,我從絕望裡找回來的一個,足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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