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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家庭親子】〈sons & daughters〉 餛飩和女兒
文／呂政達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民國六十年代，台北市溫州街附近，夜闌人靜，就會響起一個叫賣餛飩的聲音，敲著竹槓子，沿街走下去。
那時師大夜市尚未成形，只有幾家牛肉麵店，台北街頭夜間也不甚熱鬧，溫州街這一帶深院大宅，其實也沒什麼人煙。這家女兒們就曾懷疑，這個賣餛飩的人肯定是特務，藉著沿街賣餛飩在打探情報。
她們的爸爸很兇，那時家中狀況也不可能有零食，她們就算想吃餛飩，也不敢跟爸爸說。記憶裡，爸爸兇起來的時候，還曾經將女兒用鍊子鎖起來，不讓女兒出門。那時的女兒們其實也不知道反抗，只是一個沉默年代的縮影。
但是，爸爸也有心情好的時候，會去叫一碗餛飩，分給四個女兒吃。那賣餛飩的返回店內，沒多久，就用腳踏車帶著食盒，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一碗剛好有四顆餛飩，一個人分一顆，想多吃也沒有了，只能再喝點湯。女兒記得湯裡散發濃濃的油香味，顯然加了很多的豬油。
餛飩吃進肚子裡，一顆顆的都有得數。女兒們記得，爸爸買什麼都是四個，四雙襪子、早餐打四顆蛋，當然還有那碗四顆的餛飩湯，好像爸爸怎樣都不會偏心。
餛飩的古字其實就是「混沌」，取它的形狀「包而未開」，就算有些什麼心事，都包藏在混沌的狀態；其實，也像是在形容這個爸爸和女兒們的關係，從「混沌」到變成美味的「餛飩」，需要一點時間，一鍋煮開的湯和豬油。
爸爸慢慢也老了後，女兒們聚在一起，回憶往事，那碗餛飩湯竟也是她們共同的回憶，畢竟，有多少時刻，妳能跟姊妹們一起喝同一碗湯呢？這時，女兒們才想起來，從來沒有人見過那個賣餛飩的，也沒有人知道那家餛飩店在哪裡？每次，都是爸爸開門去叫賣餛飩的，吃完後也是爸爸把碗拿出去，放在門外的碗總有人來收去。
她們問老爸爸，但爸爸記憶不清，年紀大果真慢慢返回「混沌」，也說不明白了，不過，一口氣就能吃下一碗四顆的溫州大餛飩。女兒們說：「也許那個賣餛飩的真的是特務，也許根本沒有那家餛飩店。」
但吃餛飩是鐵一般的回憶啊，有一次，二女兒就在溫州街、雲和街、泰順街一帶繞，想尋找蛛絲馬跡，她在每家號稱老店的麵店前停留，如果那個賣餛飩的還在，應該也有七、八十歲了，如果店還在，也該是後代接手了。她頂著午後的大太陽繞著繞著，終於知道她想尋找的，其實是和爸爸的往日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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