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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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作家的藏所

2006/08/08 06:00

收留疲軟身體,慰藉徒勞心靈。


魅影不再 福州山

文.攝影◎林俊穎

艾維尼颱風在海上壯大的早上,台北盆地反常地晴朗,火焰尖端那樣熾烈的日色照得地表都是強光,讓人懷疑自然這位大法師又在做什麼化學實驗。

七、八分鐘的步行路程後,我來到福州山的入口之一,山路起點是幾乎呈四十五度角的水泥陡坡。高溫悶得蟬聲盈耳,細聽分辨得出三種腔調,一個平音固執的拉成一直線,另兩種是逗點式的「抓、抓、抓」與介乎「嘩」與「哇」的沙啞花腔。遂想起了解鳥語的公冶長。從去年冬天起有半年之久,早晨總有一種含水的咕咕鳥鳴,寂然且悠長,叫出一點空曠之意。可惜人耳已經不懂解碼,我們失傳了一項美好密技。

蟬鳴雖然粗糙,一聽就喚起油彩飽滿淋漓的季節感。海拔未及二百多公尺的福州山,之字形山路闢建得寬坦,讀了劉克襄的短文才知道不過十幾年前這裡是墓園,給市府徵收了改成公園。韋伯的除魅之說,畢竟也見證於被一層層技術官僚斧鑿而成的現代都市環境。水泥鋪路之後,更用枕木築了棧道,搭起了瞭望台、白球狀路燈與涼亭,再運上來運動設備,並立了偌大一塊大理石貼面的石碑,陰刻著福州山公園。

不是訪客最多的傍晚,上下無人,棧道更有通天階梯之勢,讓我得以自在的進行一程荒山漫遊。標高一百公尺處,大半個台北市在眼底,天際線夾著千家萬戶的鐵皮屋頂,雜亂無章、無風格,幸好有盆地邊緣的山勢守護,雲團有如大陸板塊的推擠,陰陽交替,高架橋與辛亥路上的車流彷彿蟲族遷徙。

「距離產生美感」,像這樣拉開了景深,景物中任一點與時空的因果邏輯放射出去,深化了,眼前一切,清明上河圖那般的展開著,一架飛機破空出現,這平淡白日好像突然給繡針挑起了一角。

山上不會只我一人獨占,偶爾遇見獨行或兩人蔭下聊天的歐吉桑,退休人口;較可疑的是個中年女子,外貌衣著皆整齊,肩個背包,平常一如登山客,好放心的側臥睡在山頂平台的涼亭裡,亭柱上掛著一面鐘;我為她擔憂,不怕被夢貘叼去?更常見的是一手夾菸,望空吐出一串的碎聲叫罵或喃喃自語。我確定她並非在講手機,安然不驚的在一旁曬太陽看書,互不理睬,一陣風過,覺得她就是指向小說家的活生生隱喻。

一個瘋子的清醒時刻,一個邊緣人的無目的漫遊,一個無業者的虛擲荒蕪,虛構自己的對話與故事。

山南為陽,山北為陰,然而陽光普照,我分不清這兩者的差異,回望背後的中埔山、芳蘭山、蟾蜍山,雞犬不聞,風煙俱淨。很難想像曾經這裡也像中埔山的滿是土饅頭。

可以就這樣讓太陽曬到地老天荒吧,我想。

不願掉入桃花源的思想窠臼,我帶了圖鑑來辨識草木。最容易認的是血桐、構樹、結著鮮紅細小果串的鐵冬青。市府主事單位確實將福州山當公園在經營,步道旁植有蜘蛛百合、馬蹄花、野牡丹、山蘇、射干、月桃、山櫻、七里香,甚至有台大校園才見到的流蘇,規矩地生長著。

順著步道往山深處,密密的樹葉阻擋日光,潮濕陰影裡嘁嘁嚓嚓,開始有一二分祕境之感,這裡的林相當然不能人工化,落葉分解成腐土,枯枝卡在樹幹,愛麗絲掉進樹洞,自然界的循環與食物鏈給人的是驚異與奇想。早年的閱讀經驗是最深刻的,這時我總想起季季的一篇小說〈尋找一條河〉與林懷民的〈蟬〉,樹林魅化了生死情欲。

走到底將是舊日曾為彈藥庫的富陽森林公園,但我半途折返,乘興而來,不必盡興,覺得這樣離題岔出日常軌道一個鐘點,足夠了。

循著來路下山,棧道上遇見一隻四腳蛇,金色的背。

現在正是構樹結果的時候,朱紅的球狀,絲狀花柱被踩成一塌,像斯文地嘔了一小口血。它的葉子遍布絨毛,有我的手掌大,尤其背面,觸感柔細。

颱風若登陸,可以想見整座山頭的葉海奔騰、綠浪猙獰的壯觀。

我更期待天冷的時候,形狀十分優美的烏臼葉子變紅。古詩源有詩句,「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在那樹下一站,一腳涉入千年時間的長河裡。 ●


星期三晚上的酒館

文.攝影◎何致和

每星期三晚上,我都固定上安和路的這家酒館。

選擇這個特定日子的理由很簡單。這是一週的中界點,潛心忙碌三天,停下稍歇,浮出水面換口氣,用幾杯酒犒賞一下自己,然後咬牙繼續撐過剩下的兩天。

至於為什麼選擇這間酒館,理由就有點複雜了。

安和路上酒館林立,生意競爭激烈,經常可見舉棋不定的酒客在各家酒館門前徘徊,遲遲拿不出決心該入誰家買醉。膽敢在此開店者必然得有些巧思,突顯與眾不同處,免得落入酒保比酒客多的窘境。就座落地點而言,這家酒館的位置是有些尷尬的,因為旁邊隔條馬路就是那間赫赫有名以自我成長訓練機構為名的酒吧,台北最全球化的獵豔與被獵豔地點。同樣是週三淑女之夜,和隔壁比起來,我去的這間酒館幾乎清一色是男人,陰陽比例的嚴重失調有時連酒保都不禁感歎:「我們這裡都快成為G a yBar了。」不過,這倒成為我喜愛這個地方的第一個理由。這裡只有醉翁,沒有意不在酒的客人或意在醉翁的女人。

說不愛鶯鶯燕燕未免有點假清高,可我始終認為,女人或許有裝點酒吧門面的效果,但一間酒館真正的精神所在,絕對是在吧台。吧台是個奇怪的地方,你可以跟陌生人併肩坐上一整晚,卻一個字也沒有交談,也可以隔著好幾個空位,與半生不熟的酒友舉杯互敬,扯開嗓門壓過音樂大聲攀談幾句。再也沒有哪個地方像吧台一樣,徹底顛覆了人際上的親疏與距離關係。

吧台一定要大,這是我判斷酒吧優劣的第一個標準。但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這間酒館的吧台竟遠超過我的期待,大到簡直可說是奢侈。厚重渾實的原木吧台,圍成U字,像一個馬蹄形的磁鐵,直接把第一次從外頭走過的我給吸入門內。

時間地點都確定了,每週三晚上到此小酌就變成了習慣,如同星期天早上必定上教堂的教徒。而這間酒館的英文名字取為「聖徒與罪人」,似乎也頗有點宗教上的味道。我曾問老闆娘取這個店名的意義,她開玩笑指著酒館的小魔鬼店徽說:「因為剛進來還沒喝酒的人像個聖徒,但幾杯烈酒下肚,你就長出了尖角和尾巴,變成罪人了。」看著擺在老闆娘面前的那杯酒,我不知道她回答這問題時的意識是處於聖徒或罪人狀態,便沒告訴她我對這個店名的詮釋。聖徒與罪人,兩個極端的角色共處一室,和平相處,正是酒館形形色色客人的寫照。清濁之酒可喻聖賢,但聖賢喝了酒後可就形貌難分了,或許這就是在酒館裡特別容易交到朋友的緣故。

於是,在此認識與受我呼引而來的朋友便漸漸多了起來。有些像彗星,偶然一遇後便影蹤縹緲,有些則也染上了定時喝酒的習慣,和我一樣成為固定出現的常客。久而久之,已熟識的酒保都開玩笑說:「你們每星期三來這裡已成例行公事了。」朋友多的時候,老闆娘會慷慨讓出後面的包廂,讓我們這群窮酸酒友擁有一個較為隱蔽的空間,有如自家客廳。大夥背景的差異性,如雷雨雲層中的陰陽電子,稍一接觸便能熱熱鬧鬧擦出話題。偶爾興致來了,眾人由靜而動,簇擁圍上手足球台,較量彼此身手。朋友少的時候,我喜歡縮坐在吧台角落,隔著眼前造型各異、五彩繽紛的酒瓶與穿梭其間的酒保、遙遙與對面的酒客相望。你打量他,他打量你,偶爾善意湧現,舉杯互敬,然後各自又墜回各自的冥思沉想,繼續冷眼旁觀酒館內的世態炎涼。

觀察久了,發現和我一樣每星期固定來這間酒館的人還真不少。他們多半一身孑然,獨坐吧台,或一語不發打開筆記電腦玩數獨遊戲,或一整晚扭頭默默看著百吋大螢幕無聲重播的英超足球聯賽。飛觥走斝中,鬧熱音樂下,這些人的形影看似寂寥,我卻能體會他們此刻心中的安謐祥和。

畢竟,在這人人奔波勞碌的世代,有幾人可以確保每星期三晚上不受事業家庭公私事干擾,偷得浮生半夜閒,正事不幹至此天馬行空打屁扯淡鬼混一整晚?即使僵化已成習慣的例行公事,隱含的卻是無以倫比的幸福。 ●


圍城

文.攝影◎楊佳嫻

深陷重圍應該令人恐慌,我卻在圍城中才能寫作。

圍城以線條與方塊組成,小小底城沒有達達馬蹄,只聽見耷拉著草拖鞋、電腦椅底輪滑動和鍵盤撻卡聲。液晶屏幕上跳閃著各種訊息,不同時差與空間的朋友可能在同一秒鐘敲你,那是使得全球風景成為班雅明所說的「同質的,空洞的時間」的通訊科技。我在幾個視窗之間漂流,這是專心工作不可能的時代,這是玩樂與切換頻道的時代。屏幕之外是與電腦桌連結的五面七層大書架,德國或芬蘭原木配合房屋尺寸,刨切鑽嵌搭組起來,第一、三、五面特別隔出較矮的一層安置唱片與電影,同時可以在整齊的木線條中造成一種律動感。書架上親密依靠著的書們,直線之間充滿色塊與標題,書們高高低低的身量彷彿都市天際線。

在一大塊書架中工作,有如鑲嵌在書的夢境裡,感覺文字們兵臨城下,四面八方圍來,向我施加甜美的壓力。又彷彿我是向書們租借一角,在其庇蔭與滋潤之中織造我的世界。它們有時候是重擔,有時候是城牆,有時候是塔或者瞭望台。

這是客廳的一面,家裡幾道書架牆之一。我和戀人總慶幸於我們擁有共同的樂趣──為圍城再增添磚瓦,以被困為享受。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購書哲學,我的戀人傾向直覺那邊。他深信那些目下看來與自己關係不大的書,一旦滿懷愛意地買回家,有一天就會有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場。他總是勇於發揮其德國人民族性(雖然這是他討厭的刻板說法)與處女座的偏才,認真地購買全集,以期能充分了解一個作家的各個面向,認真地根據某一主題購買相關著作,書籍排列依照作家姓名的漢語拼音順序。他說,過去住在歐洲,購買中文書不很便利,久久一次到中國去,簡直是猛虎出閘,當然大買特買。至於我,總是一面質疑購買全集的行為(你什麼時候才有機會看他那些瑣碎日記?),一面又在寫作業的時候快樂地發現啊這個全集家裡有啊,不用烈日下跋涉到學校借書;我買書類似女人挑衣服鞋子,拿起來再三審視,繞一圈再回來翻檢,今天先放著過幾天再過來看看,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既然下了決心,要花錢了,那不如順手多帶幾本,長此以往,數目也就可觀了。攜手巡視附近書店,總先彼此告誡,不得放縱,但那反而使我們之後更願意享受破戒後的快樂。

書的圍城是我們的奢侈之一。另一種奢侈,則是學生樣地兩個人掙扎商量許久,終於還是落腳在這房價頗昂、空間頗狹,然而買書咖啡館交通飲食皆通達之區域。台灣人是不怕吵的,我很願意住在夜市旁邊,長期居住在寧靜優美古城的戀人,來台後居然入境隨俗,大啖滷肉飯之餘,對於市井嘈雜居然也能表示欣賞。

圍城之外依舊圍城。我們的公寓被包圍在許許多多同樣的鴿籠中,臥室後窗對著別人家的後窗,廚房門打開對著人家的曬衣陽台,書房某一側的高窗毫無用處,因為另一棟公寓就在十五公分外壁然矗立,我們所能看到的不是日光,而是日光所描繪的水泥肌理。在此逼仄空間中,樂趣全是都市性的;我可以體會張愛玲說的公寓生活之美,雖然,此處並聽不見風格化的電車叮鈴的虛線。這裡是文化與食衣住機能混同之處,最大好處乃是方便,最近距離地與陌生人貼身接觸,聽各種愛語恨言撩撥過耳輪,沿路自有最新時行服裝與化妝款式的拷貝版本展出。好比這個夏天,我陽台下的整條街上,全是橫條海軍風、泡泡短褲、圓點半統襪和漆皮淺口鞋的天下。躁熱而暫時無法寫出什麼鬼東西來的週末夏夜,暫時關掉msn,憑欄俯瞰,萬頭攢動在這細細龍泉街,多顏色的頭髮與肩線,為自力之小攤販和煮食熱氣夾擊的青春身體,猶如香港街頭般縱橫累錯的招牌,青蛙下蛋與牛老大遙遙對決。多數鴿籠人家緊閉門窗冷氣轟轟開著,只有我在此,和花架上暴長的黃金葛一同興味地觀賞搖曳流轉之下界,層層圍城中的一進。

城中之城,小棋盤裡我像靜伏著的一顆棋,逐漸融化在都市突生牽連的混亂細節裡,而且感到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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