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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青春旋律

2016/01/03 06:00

圖◎顏寧儀

◎呂政達 圖◎顏寧儀

「致世界的所有混亂,是我們在對抗這個世界」

──Coldplay

十三號颱風撐起那個黃昏,他按照原來的時間要去醫院,風從背後一陣一陣地催趕,樹木宿醉般向仁愛路的紅磚道吐出黏稠的枝葉,像聒噪激情的搖滾樂,一直走調。

颱風天的病房發生聖詠般的氛圍,也許是因為他心中響起一首Chris De Burgh唱的〈孤獨天空〉,雖然外頭肆虐的風暴,並不以聖徒命名。他躺在慣常的床位,接受護理師雅文在左臂插針,血默默地根據慢三拍的節奏湧進和湧出,那名叫伊吟的護理師很快就在幽微的意識外發出咯咯輕笑,她總每講一句話就無意識地輕笑著,也許是習慣,也許是一種關於人生的態度。

在颱風天來值小夜班的四名護理師,分別是雅文、伊吟、淑珍和千惠,也許是氣候感傷的緣故,他突然覺得那夜的護理師臉上都發著光,輕步行走,像沒有搞清楚地球狀態的夜行使者。很快地,護理師聚集在一起,望著窗外的風雨憂愁。「收完最後一個人的針後,我們該如何回家?」這個問題,在反戰最激烈的紐約街頭,代表一個世代的青年心聲,歌喉嘶啞的Bob Dylan也問過。但是,當Bob Dylan透過他連接廣播的耳機,安慰著淑珍,Don’t think twice,It’s alright,淑珍並沒有聽進勸告,他想把音量調高,這間病房就將成為搖滾的舞台,四名護理師的聲調就將合成四部和聲,千惠的高音和淑珍的低音部,他為這個念頭暗自發笑。60年代那群嬉皮後來都回家了,把風雨留在路上,摔爛的電吉他在拍賣會以天價售出,後來在網購間流浪。

他努力思索著,如果能代表一個世代台灣人的心聲,等一下他該如何回家?10點鐘,風雨總有停歇的時候。病床前的電視小螢幕,停留在記者在花蓮海灘邊測試十六級陣風的畫面,「看記者現在站的位置,就知道風雨有多大。」幾具電吉他和幾面鼓都無法製造的音量,女記者的頭髮狂飄,一陣訊號雜波擊過螢幕,黑暗如同神諭,護理師雅文靠過來,「沒電視看了。」她說,「還好,只是沒電視看了。」

他放棄電視,躺著聽廣播節目。一會兒,就來到余光主持的西洋老歌節目,這名守候著西洋歌曲排行榜的老男人,從70年代就沒有變過的聲調介紹下一首歌曲登場。他感謝他所信奉的神,這個風雨夜,節目來到美國第三大唱片排行榜「唱片世界」的前十名,許多歌來自1955年,戰後嬰兒潮、好萊塢的約翰.韋恩英雄主義和政治保守主義的抬頭造就了無數好歌,那一年,田納西州那名叫Elvis的青年也開始扭動他的臀部,進入排行榜的卻是白潘的歌〈Love Letters in the Sand〉。

1955讓主持人難忘,不僅因為他們將字母寫在沙灘上,也因為勾起這個老男人的往事。他說,「那年我十七歲,那個年紀,還以為認識的女孩就算是女朋友。結果,她跟著我一輩子難忘的一首歌就這樣走了。」說到此處,感謝四十五轉黑膠唱片的發明,讓他還保有著這首歌時時溫習,他的耳邊響起一首他沒聽過的,Joan Webber唱的〈Let Me Go, Lover〉。

怎麼能怪我呢?他躺在病床上想著,每個細胞都在跟這首悲傷的歌對唱,「我又沒有真的活過1955。」他差點以為他想說的是,我又沒有真正的活過。雖然,照一位護理師的說法,「你的血在體內叛亂,你還記得《叛艦喋血記》的馬龍.白蘭度嗎?」

主持人在曲終後說道:「一首難忘的歌引發的感傷,這麼多年後,當年那個女孩已是擁有兩個孫子,失去了配偶的老婆婆了。」照常,還是羅大佑的歌:「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照常,他想起石黑一雄寫過的那首老歌當書名的《Don’t Let Me Go》,複製人之間絕望的愛情。

主持人的聲調,為他開啟一座時光隧道。他的70年代,那個男人在電視上主持一個西洋歌曲節目,就叫《青春旋律》,片頭引用「費城之聲」,從此,他的70年代就是一首傳唱不斷的青春旋律。他的青春從此處出發,沒有再遇見過十七歲時認識的女孩,如同Beatles流連的挪威森林中已經飛走的小鳥。

在歌曲的回憶間,冷不防聽見護理師伊吟發出輕笑後說道:「學姊,我覺得妳好堅強。」為了什麼事,需要什麼必得堅強的理由?堅強不就是一個人到巴黎打天下的Dexter Gordon,把爵士樂扛在寬厚的肩膀。是臨死前還唱著〈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的Freddie Mercury,是Coldplay堅稱的,當你把你的心當成武器,那種傷痛如同天堂。「這麼地冷,但我不放手。」想像真的有一種痛接近天堂,向醫生發問:「醫療和救贖,是不是屬於同一件事?」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但是,有沒有一座祭壇同時站著祭物和聖徒,一個針孔同時貫穿病患和醫師,有沒有一首歌,在聆聽時引發彩虹般的情緒?

風雨應該已稍歇息,護理師淑珍靠過來宣布:「你的血快抽到了。」他很快就可以站起來,穿過風雨走回家。她們繼續討論等一下回家的方式,淑珍和千惠要去搭最後一班捷運,問起雅文,雅文說:「我騎摩托車,遇到十字路口有一陣風吹過來,我想我過不去,就停下來等待那陣風過去。」這時,他的耳機裡主持人正介紹1980年Bob Seger唱的〈Against the Wind〉,歌裡的牛仔正要騎馬逆風而去,逆風而去,逆風而去,沒有人知道牛仔的結局,這首鄉村歌曲卻一直在排行榜內,顯然,有許多人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方想著同樣的事。

第十三號颱風的風雨夜,他們就將一起度過這個夜晚,在消毒藥水、優碘和鮮血間,青春的停留和消逝,也將和1955一般註定一去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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