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閱讀小說】3之2 - 見刑天

2016/02/22 06:00

圖◎王孟婷

◎吳鈞堯 圖◎王孟婷

有時候痊癒不需要治療,需要的只是一張嘴。願意訴說的嘴。那些沉沒的隱密,有了注入空氣的機會,流沙與深潭、大海與急灘,都慢慢移開一條路。那些暗疾有了路,慢慢移動,依稀有光。

應龍與窮奇,在敘說的彼此中,發現對方並非沒有去路。

無論人與神,都不免惑於人心或神心的龐大。有時廣袤浩瀚,足以涵納群星奔騰的宇宙;有時卻癟仄孱弱,禁不起風吹草動。放逐、背棄或是誤解,循著一滴水,擴大成湖、成海,追蹤細究,不過是一顆心。應龍慰解窮奇的時候想,人心至少五向,長年來,祂卻執於一,心住在身體,祂使用它,很少想像它。應龍想像它的心。它是應龍所能想像,最厥偉又最輕脆的器官了。也是神和惡魔,一齊棲宿的同一個房間。

吳可端未必看出應龍的病症,但勇敢出發,挑戰大山。惑於大山之大,而裹足不出,不也是一種病?吳可端未必意會,但意會之外,另有精神、靈魂等語言。它們善於偽裝,經常不出現、也不出聲,但它們與風、與落葉、與花蕊等呼應,萬物應用它們微細的光影、細碎等,跟它們說話。吳可端不一定了解,但他做了選擇。

一龍一虎同行。有時候飛,飛上天,飛入祂們的舊時代;有時候走,想起與吳可端同行,以及被追獵的日子。舊時代的光榮,與後來的迷失、徬徨、孤獨等,愈來愈像。

一日,一龍一虎,飛抵山崖,分立兩個山頭。陽光漸弱,霞影漸多。窮奇本司職夕陽沉沒,反影東方的光輝是否正常,供人間判斷時辰、依循節氣,讓人與物有了秩序。而今,窮奇看東眺西,陽光漸薄、霞影變厚,太陽或沉山或沒海,天空紅染染,晚風陣陣濃,又不久,太陽更往後頭去。黑,成了一滴重量,逐漸渲染,黑的重量不見了。黑與光,愈來愈像。

窮奇聽應龍談吳可端,想到曾躲雲端後,偵查義勇軍,曾目睹兄弟久違重逢,彷彿就叫做吳可端或吳可莊。窮奇不確定。應龍曾與吳可端同行,證實吳可端有個弟弟,就叫吳可莊,說要爬天梯,訴與天帝他們的願望。窮奇縮虎爪,斂紅翅,懊惱祂遲了許久才想起。應龍說想起不想起都一樣的,既然想起了,就去看看吧。

登天梯,意謂可能與黃帝重逢。黃帝,至高無上的神,卻曾經遺棄自己,應龍替自己、也替黃帝羞愧。然而,人心五向,神心、帝心又豈止五向?窮奇本欲上天梯,告知天帝,吃蠱食人血,是牠生而為窮奇的天性,但窮奇曾不食不喝數月,讓祂更輕盈,更接近神性,卻仍渴望食人,窮奇自謂的天性,仍基於本性,哪可一味歸咎天?

天太大。天也無辜。

應龍與窮奇為神獸,判知天梯並不難,龍虎伴,尋建木,祂們無所求,若說有,不過一份牽掛。窮奇曾目睹天庭派遣大神重和大神黎,掄斧扛刀,砍伐建木,斬斷天地通道,防止魑魅魍魎登天作怪。窮奇想,天梯倒,兩兄弟或仍在附近,待見到天梯,吃一大驚。窮奇不知,吳可端兄弟,曾經培植建木的芽種,不多時,建木神奇地抽長,直達天庭。窮奇看著建木,不知此刻所見為幻,還是天神大神重和大神黎,只砍倒一個幻影?

應龍與窮奇飛上天梯,一連數天,不見吳可端,不禁懷疑他們一干人,真的上天梯了嗎?天梯樹幹筆直,彷如人間正氣,乏樹瘤支撐、缺枝椏開路,怎麼爬上?祂們尋思該捨天梯,而就大山搜尋時,又看見玉米榖粒等殘食。祂們堅信,天梯成為一條道路,載運吳可端等,往天走。祂們朝上大喊。嗓音出,瞬間消弭。龍、虎哧然而笑,傳說果然不假,上天梯,塵囂止,一切的喊叫都被建木消弭了。

消弭的,何止喧囂,連飛翔也消止了。往昔,應龍馭風奔雷,取敵首級,速度奇快,但扶搖而上,不同借風使風,應龍與窮奇想,不論神與人,天路的筆直,都更崎嶇難行。

一天夜裡,應龍與窮奇默默聆看滿天星斗,不禁想,若天在極高處,那麼,星啊、月啊以及太陽,又在哪個地方?應龍侍奉黃帝、窮奇遵囑少昊,從祂們有智有知開始,天地、星辰即已存在,尋天梯,可抵天庭,但能抵達星與月?

龍虎心意通,默默懷想祂們自以為掌握了,但又陌生的世界。

龍虎歇坐天梯,耽於懷想,聽到冥空獅吼,都以為做夢。祂們睜眼,意識到剛剛都睡著了。相視一笑。祂們醒了,這次聽得真切,吼吼嗚、吼吼嗚,竟聽見天梯獅吼?難道是異獸,追趕吳可端等?應龍展金翅、窮奇開紅翼,一左一右,如蝶的兩翅,沿天梯兩側飛。

祂們破霧,天梯還在;祂們穿雲,天梯仍無止盡。祂們使上了神獸的榮譽,奮力地再爭一口氣、再拍一陣風,看見一坨黑黑的身影,背上似有鬃毛,頭上兩隻尖耳,佇立建木枝椏,朝上或下、朝神界或人間,吼吼嗚。祂們不知道,何以天梯未消沒祂的喊聲,何以祂的喊聲,朝向雲端,又同時往下穿透,讓牠們都聽到了?

應龍眼尖,很快地瞧見吳可端與他的弟弟吳可莊,跑向佇立樹梢的異獸。祂判斷,那該是一頭獅子。何以吳可端看見異獸,不跑開躲藏,而是迎上去?難道,吼聲迷惑吳可端,召喚獵物來歸,方便異獸取食?應龍頂上雙角蓄雷,窮奇拍翅鼓火,就在祂們將對獅子發動攻擊時,聽到吳可端、吳可莊,訝訝指著祂們,大喊怪獸來了。

龍、虎或獅,都不是怪獸。龍是應龍,虎是窮奇,獅是金門風獅爺。龍,曾與吳可端同行;虎,曾想吃了他;獅,則來自吳可端故鄉,金門昔果山。吳可端說,聽見風獅爺吼,已大吃一驚,再看見一道雷電、一團火,從下邊飛了過來,更嚇一大跳,以為異獸循天梯而上,沒料到竟是久違的應龍。窮奇、應龍循天梯而來,風獅爺怎麼來的?何以祂的喊聲,不被天梯消音?大家都覺得奇怪。

篝火稀微、星月淡漠,一點火、幾點光,沒辦法看見天多長、地多深,但足以讓應龍看遍吳可端。這個讓祂願意走出大山的「20世紀」。應龍暗哂,自己犯呆了,想了想,也沒錯,吳可端帶來了20世紀。吳可端看見應龍忽降,且神采奕奕,不再是暗龍而為明神,興奮難掩地介紹祂給大伙認識。待應龍說老虎是窮奇時,吳可莊吃一大驚,不禁大喊,小心,吃人怪獸來了!但聲音喊得高,也就失了聲韻,吳可莊只得作緊張表情、發平緩低音,溫和如水地說,小—心,吃—人—怪—獸—來了。

大家打量窮奇,見祂虎紋斑斕,翅膀火紅,都感到害怕,尤其是被驚醒的雙頭人朦雙氏,更一窩蜂擠在刑天旁。吳可端要大家別怕,有應龍、更有刑天呢。與吳可端登天梯者,不只他的弟弟吳可莊,還有漣漪,吳可端妻;顓頊放逐而死,幸蒙風神禺強遺落不死草而重生的朦雙氏。還有炎帝大將刑天。祂曾挑戰黃帝,被黃帝砍了頭,但紮頸傷,掙雙乳為眼、撐肚臍為嘴。應龍與刑天,本屬敵對陣營,但在天梯,前塵了、是非斷,相視頷首,都知這是江湖,漂泊不隨人。

吳可端的安慰起了作用,朦雙氏大起膽子,走出來,不理會應龍與窮奇,而走到一頭獅子前,吶吶地問,這是什麼鬼東西啊,怎麼就祂,說喊就喊,好不暢快!朦雙氏點出了大夥的疑惑,吳可莊窘紅著臉解釋,有幾晚上祂睡不好,又好奇天梯橫走,能通往何處?他慫恿哥哥陪他,循著枝幹走、走。無意間聽見蟬聲,感到奇怪。然後出現一片不該出現的光。不像太陽、不是月亮,而像一隻電燈,暗夜忽開。

朦雙氏問,什麼是電燈啊?那是20世紀的發明,用電照明,吳可莊解釋不清改口說,那片不該出現的光,融合了一半陽光、一半月光,朦雙氏仍無法想像,但吳可莊加強語氣,光出現時,猶如眼前一塊黑,瞬間踩不著黑,黑,就漏了底。他們看見一個畫面從洞底滑出來。以為是定格的照片,沒料到像是電影,生動演了起來。

怕朦雙氏又要問什麼是相片、什麼是電影?吳可莊快速說了下去,忽然間蟬聲變真實了,不是一隻、兩隻,而是一群蟬,「咧咧咧」飛過來,還灑了他們滿頭尿。後來,從那個漏開的、黑的暗底,風獅爺出現了。

風獅爺臉上漲紅,見眾人盯著祂,想起昔果山做醮,廟前搭戲台,戲子登台演戲,大約就是這般。祂抓抓獅耳說,祂未曾看見什麼黑的、亮的洞。祂站立昔果山,面對海邊,專注聽著每一個走向祂的信眾。祂聽得專心,仔細判讀來的是誰、來祈禱什麼,祂聽得專注,後面的步伐聲遲遲不進,祂與聲音形成了一種對峙,風獅爺忍了許久,終於回頭看。風獅爺的後頭不是昔果山,而是兩兄弟跟祂說,祂正在天梯上。

朦雙氏忍不住插嘴,天地大,凡事不能盡疑、盡信,你看,龍虎獅都兜一塊了,還一個沒有頭的巨人;重點是,怎能說喊就喊,多暢快?朦雙氏性愛吵鬧,登上天梯以後,每次激烈爭執都被消音,無趣極了,想趕緊知道可以大聲說話的法子。

風獅爺想了想,毫無頭緒,看見吳可端旁的漣漪,咦地一聲,輕輕擊掌說,剛剛漣漪寒暄離去時,祂背轉身子,閉眼,聽漣漪漸漸走遠。難道,女人的步伐一律暗,她們步伐輕,但是為何每踩的一步,都宛如寂滅。雖說,寂滅處,寸草都不生的,卻有美質在窮僻荒涼中,生出。但那是什麼呢?風獅爺想要掌握女人的步伐,讀她的故事。風獅爺腦海出現一個女人的步伐。她不是漣漪,是昔果山婦女羊母仔。羊母仔每走一步,便藏起一部分的羊母仔,她到底藏了什麼?何以羊母仔跪風獅爺跟前,祈禱喃喃,卻愈說愈暗。

風獅爺該聽人間音,卻解不了婦人的無盡暗,風獅爺多麼想代替羊母仔,看著那黑、承受那黑。祂吃、祂吞風、祂願意啃食人間的各種黑。祂想起羊母仔,為婦人而喊。朦雙氏忍不住插嘴,這一喊,真暢快,把應龍、窮奇都喊來了。說完,自以為幽默,看著老愛跟他鬥嘴的吳可莊。見他目瞪口呆,一旁的吳可端則驚訝驚喜,喃喃問風獅爺,羊母仔的模樣。一問又罵自己傻,整個昔果山村,只有他們的母親,叫做羊母仔。

兄弟倆拉著風獅爺,又笑又叫。叫聲大,被天梯淨了,只見兩人張嘴,無聲大笑。朦雙氏嘀咕,還是不知風獅爺何以大喊就喊哪。漣漪說,風獅爺能大聲喊出,似是不為自己喊,而替他人說。朦雙氏不相信。吳可端想,風獅爺聆聽母親,而達抵天梯,他與母親不過一陣腳步聲的距離。他望著看不透的黑。那到底是近還是遠?出家門、穿窄巷、過廟口,走到風獅爺座前,那到底能有多暗?吳可端迷路大山經年,抗異獸、擋孤單,以及漸漸荒老的信念,而今,神自故鄉來,且在不久前,剛剛見過母親。吳可端激動難耐,再不高聲大喊,可能就病了。他聽到漣漪的說法,看著她,想起久違的母親。若吳可端是漣漪,見著母親,她能說什麼、最想說什麼?漣漪最想跟吳可端,一起喊聲「阿母」。吳可端意到聲到,一句吐盡無限距離、無盡思念的「阿母」,被吳可端高聲喊出。(待續)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