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谷 從此刻看那時

@阿梁伊

小時候在身為瓊瑤忠實粉絲的媽媽帶隊與薰陶之下，七八零年代瓊瑤小說所改編的三廳電影，我幾乎每部都看過。中學時期，為了躲避教官的街頭突擊，翹課的午後幾乎都是跟同學泡在二輪戲院裡面。後來又經歷了「壓馬路、看電影、回宿舍」通俗的戀愛橋段，所以在那個我正年輕、國片正夯的歲月中，我看過的國語電影還真是不在少數。

當知道有部關於華語電影的紀錄片要上映，先上網看預告片段和介紹時，幾乎其中的每部電影都有我或深或淺的印象，要到戲院裡去重溫舊夢一番自然是一定要的了。本來是抱持著興奮的心情去懷舊的，但是電影才開始沒多久，我就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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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英烈千秋」。柯俊雄飾演的張自忠將軍在日軍環伺下自殺並仰天大喊「委員長萬歲」、日本軍官因為尊崇他的義勇而舉手敬禮時，全場的觀眾都被這個政治意圖太明顯又歌功頌德太超過的一幕逗得哄堂大笑時，我卻因為想起了我天上的爸爸而不能自己地哭了起來。

嚴肅的爸爸在家從來不看任何娛樂性的綜藝節目或連續劇，更遑論出門看電影了，但是「英烈千秋」上映時，爸爸卻史無前例地帶著我們一家六口進戲院。現在回想起來，實在無法考證爸爸究竟是拿到了免費的公關票，還是純粹是為了要帶全家去向這部當年獲得「最佳發揚民族精神特別獎」的電影致敬。

這部政宣電影對那時候才七歲的我肯定是起不了任何激勵愛國情操的作用，但卻是給了我一個超級大震撼。就是這一幕柯俊雄高喊「委員長萬歲」並慷慨就義時，我看到身邊的爸爸竟然用衣袖頻頻擦淚，還發出嗚嗚咽咽的低泣聲，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從小爸爸堅強剛毅的大樹形象深植我心，從來不知道他也會掉淚，而且竟然是為了電影的情節，他不是每次看到媽媽隨著連續劇的劇情流淚時都會不屑地說「神經病」的嗎？

儘管這麼不合時宜的「黨國不分」劇情是周遭觀眾的笑點，但卻刺激了我的神經，讓我思念起爸爸，也讓我捉摸起爸爸當時的心情。一個流亡學生，十六歲離家跟隨著國民政府，不但供他吃穿供他住，還讓他在台復學，一輩子從事公職，然後終身領月退俸和十八趴。就算爸爸晚年失智了，現實感幾乎不存在時，「這個國家照顧了我一輩子」都還是他常掛在嘴邊的話。難怪這麼一個「既得利益者」會把忠黨與愛國畫上等號，堅信「沒有國哪裡會有家、沒有黨哪裡會有我」，也才會因為看到這樣的情節而留下了罕見的男兒淚。

之後許多熟悉的電影片段，讓我止住了在黑暗中想念爸爸的思緒。跟隨著一段段的紀錄，喚起了我許多過往的記憶──小時候跟著媽媽去看當時壓根就不明白的男女情愛，還陪著流下莫名其妙的眼淚；我的少女時代一心嚮往，現在卻忍不住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深情告白。隨著耳邊響起的配樂，跟著哼起那些年熟悉的旋律，儘管好久沒有唱起但卻是一點都沒有忘詞……。這些其實都是我在進戲院前就能預期到的事情，但是沒料到的是我會在這部電影裡翻到了有著爸爸低泣拭淚的那一頁！原來真如這部電影的文宣所言，從「此刻」回頭看「那時」，不但得以重溫時代的痕跡，也能多了更深層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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