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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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銘磻/陪我坐一會

2016/05/18 06:00

圖◎林保如

◎陳銘磻 圖◎林保如

暮春之際,紛繁的瑣事未竟完成,使我既無心到日本旅行,兼程探望在大阪生活的女兒,也少有想回去看看台北的意願,更不想多做些其他的事。大部分時間,兩肘撐持在書桌上,像捕捉落日餘暉最後一抹金黃色澤般,緩緩地在鍵盤慎思游移。桃園安適的生活,除了寫作,其他無關緊要的事,好似都會被我選擇性的記憶遺棄,只偶爾趁著心血來潮當下,跟兒子和他的母親推著多多貓的「房車」去到中正路上的展演中心,走進有整排樹蔭覆蓋的藝文廣場,坐在樹下眺望天空或來往的路人。

午後像一件剛洗濯的襯衫

廣場通天光亮,有一種熟悉的樹心香氣,自四面八方飄來,再從感官沁入我的體內,令我精神抖擻,呼吸舒暢,步履愈加輕鬆,頓時心曠神怡。真是這樣,只要遇到沒人影的椅子我便坐下,倒不是年老力衰感到疲乏,而是因為心醉神迷,好似諦聽見什麼!

啊,多麼清明的草地!午後,藝文廣場一塵不染,就像一件剛洗濯過的襯衫。枝葉茂密的樹木,修剪齊整,陽光輕巧穿透綠葉,散發晶亮光芒,給人悠閒無事的感動,枝頭上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是誰在唱歌,還是鳥鳴,我不知道。這時,很想喝杯咖啡。

被高樓環顧包圍起來的樹蔭世界,使人不覺渾身輕盈,有種異樣感覺,我幾乎沒跟任何人開口講話,也不覺慵懶,就這樣抱起多多,陪坐在長條椅子上,唧唧嘟嘟地說了幾句連自己都不清楚講些什麼的喵言喵語。多多安靜地依偎在我的大腿旁,我甚至毫無不適的感覺,一點也不擔心她會在一溜煙之間跑掉。

遛狗的婦人從我面前經過,隨之又跑來一群逗狗的小孩,笑嘻嘻,撇撇嘴,跟狗兒玩了些小遊戲。我不認得他們,卻擔心他們會因為好奇跑過來捉弄多多,就像愛撫他們的玩具一樣,從而滿足「怎會有人在公園遛貓」的興味。

桃園街市大小不一的公園真是多,在公園裡遛狗逗貓的婦人老人不在話下,每個人各自玩味愛戀寵物的遊戲。我突然覺得有點悶慌,「我是不是已經老到只剩下遛貓的歲月?」這種想法既不舒服,感到疲累,身體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想起夏目漱石《我是貓》那一隻被擬人化,善於用睿智眼光看世間、思辨人性,簡直能穿透人心,看見虛實,思緒辛辣的貓,是如何無情地嘲諷不擅交際的主人,好像牡蠣,只會把自己藏在貝殼裡。貓說:「他似乎討厭挽留拜年的客人陪他飲酒。人哪,古怪到如此程度,實在令人遺憾。既然如此,趁早出門不就好了嗎?可他又沒有那股勇氣,愈來愈暴露出牡蠣的本性。」

或許正是這樣吧!這種既是不由自主的,又是存心好玩的人與寵物之間的生存遊戲,我又何必在乎依偎在身旁這一隻來自基隆的流浪貓,能有多少神力看清我孤僻的心思?或者,不透明的,難以捉摸的性情。

有時會想一個人在日落四周陰暗下來時,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昏沉沉地跟多多在藝文廣場的樹蔭下睡去,不管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年輕時住在台北沒有機會和家人一起過這種慢慢來的生活,現在卻是和多多這樣過日子,樹蔭下遛貓的簡單舉動,讓我深切感受到,不能讓人幸福的悠閒是沒有用的。

一起靜靜看著今天的藍

多多跟我首次見面,是搬遷到桃園的第一年,那天,天空正綻放春末殘留少許金色陽光的初夏午後,我剛從任教作文科的補習班下課,自台北搭乘客運回家。

啟開門鎖後,「來人哪!救命。」我驀忽驚異地喊出聲來。

一隻貓直挺挺地蹲在門口,用她斗大而晶亮的目光,霍霍眨眨地望著我。瘦小的身影,簡直可以用畫筆三兩下勾勒出簡單的樣子,唯獨那雙像是會說話的眼睛,不放過我似地頻頻投射出乞憐的訊號,讓我寒毛直豎起來。

大兒子擺出一副詭祕模樣跑過來,氣定神閒告訴我,這是他從學長家帶回來的「流浪貓」,名叫「多多」,送給我當新居寵物;還說,我將晉身為「貓爺爺」。

什麼「流浪貓」,什麼「貓爺爺」,我什麼都不要,請別把我到底有沒有愛心的考驗,跟一隻流浪貓拼湊混雜在一起斟酌處理,那是慘烈的折磨,我會承受不住。

是不是該再次大聲呼叫,「救人哪!」

我怕貓懼狗的經驗其來有自,從小時起,養兔,兔死;養鳥,鳥亡;養魚,魚斃;養狗反倒被狗莫名其妙咬了半身傷痕;總之,那種精神受到煎熬的異和感,給我一種不喜親近寵物,判若鴻溝的強烈感受,怕牠們死,又怕牠們咬人,實在是害怕碰觸到情感寄託中夾雜死亡陰影的哀傷悲憫。

現在,這隻忽而「闖入」我家的貓,居然受到全家人熱烈歡迎,還特意騰出空間擺設貓房、貓廁、貓抓板,一派坦蕩蕩地將之列為陳家新成員,獨留我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溫和的春風搖晃碧澄澄的夏光,桃園閒居三年,我嘗試學習逗趣多多,重複玩弄逗貓棒和碳烤貓排的遊戲,不知她會不會惱怒?是不是興奮?還是在我無聊的舉動中看見我的愚蠢?誰曉得。

我當她是「老人與貓」的玩伴,餵她罐頭、替她梳毛、為她蓋被;常常,要我餵食就喵叫幾聲,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爬就爬,然後,不覺我大有為的服務態度何等了不起,總是得意地大擺威風,妄自尊大地搖動尾巴,刷刷臉,舔舔毛,不甩人地掉頭離開,逕自回到她隨心所欲選擇的窩,靜靜閉目養神,留下愣怔的我,倏忽驚覺,我才是她的玩物。

很久沒在綠草如茵的廣場眺望天空了,這座城市特有的田園氣味,讓我和多多擁有片刻安詳寧靜的午後時光,就在長條椅子上,我隨意跟她說了幾句多年來不斷重複的話,之後便漫不經心地閉起眼睛,彷彿可以感覺到和緩如水的時間,從腳下輕輕流過。

親愛的多多,想要悲傷的時候,我會把自己隱藏到鏡片後面,知道嗎?我的心是玻璃做的,易碎;為妳梳毛時,如果力量拿捏不妥,千萬不要立即回頭咬我,我的細皮嫩肉不堪妳輕輕咬合。還有,我的心是豆腐做的,易糊;如果不小心踩踏到妳的尾巴,切切不要用悽慘的喵叫聲,瞪我,我會感到自慚形穢。

好了,好了,拜託妳別再用那種一流演技的無辜眼神看我,我的心是蛋捲冰淇淋做的,禁不起妳款款深情的凝望,每一次,每一天,我就如此瞬間融化。現在,妳是唯一能讓我到外面吹噓幸福的本錢,我喜歡跟別人說,我養了一隻迷死人不償命的貓。

就算起初我不認識妳,現在也已不介意了,妳跟隨我一家人住到桃園,想必是為了拯救我那失去精神養分的苦悶,撫慰我鬱悶的心;就算不知道妳到底幾歲了,我也不在乎,就算妳一天總有好幾回躡手躡腳貼近我,用前腳輕輕拍我,或是在我身上來回游移磨蹭,就只為乞食,我都甘心。寵妳、疼妳,是我的使命。

空曠的藝文廣場,我緊緊抱著意圖掙脫的多多走上台階,在展演廳的光蔭下,拉起衣袖抗抵溫熱的天氣,當耀眼的陽光刺痛雙眼,光芒畫破天際,觸動我沉寂的心情;親愛的小孩,妳可以不必再像隻無家可歸的野貓急欲擺脫我的懷抱,陪我在藝文廣場的椅子,坐一會,讓我們一起靜靜看著今天藍得有些誇張,沒有半片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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