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照片提供◎吳明倫
白鵝低著頭划過匯聚的綠藻，塘面又恢復了如鏡的平整沉默，只剩幾顆綠色的泡沫沒勁地起起浮浮。夏天將要落幕，老德華貪戀的是水塘的冰涼，把沾了泥土的赤腳也給泡了進去，倒不期待能釣起什麼魚蝦。遠方有車鼓和人聲喧鬧，一字排開的卡車上載著閃爍的豬架、彩棚、金牌與獲獎神豬，大大的花紋和字體：特等、壹等、貳等──把這一年來的虔誠與下一年的福分具體標明。是七月半了。
小時候的德華在過七月半的這天，會幫一大早就起床忙裡忙外的母親在自家門口把摺疊桌打開，鋪上色彩燦然的塑膠布，每盤供物上都插上一支香，並把水果排成金字塔狀。三牲四果糕粿米酒，那年頭還不時興仙貝乖乖鋁箔包易開罐。母親舉香默念時，德華喜歡偷偷瞄著她。嗆著眼鼻燒完紙錢後，母親會囑他灑酒收尾，讓他覺得像是個大人。農家子弟敬天地畏鬼神，德華便將神色莊嚴，把祭拜過的杯中酒倒回瓶中後，繞著小金爐，灑下圓滿的一圈。
灰燼冒著的煙捲著香火味冉冉上升，地上的酒水迅速蒸騰，消散了圓圈裡外的界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約是母親過世那年，或是他娶了媳婦的那年，德華開始懂得那個獻祭的圓所圈著的，不只是金爐，也不只是神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