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軒宏
二十幾歲的時候,看藝術片的場所之一,是叫做MTV的影音包廂。彼得.格林納威電影《一加二的故事》(A Zed & Two Noughts;意思是Zoo)就是那裡看的。只是,看完相當受不了,從通風不佳的包廂走出,十分鬱卒。
格林納威仔細經營每一畫面,構圖講究,配上麥可.尼曼充滿眩惑力的音樂,《一加二的故事》是大膽又精細的藝術品。唯一的問題,在情節。他顯然無意鋪陳劇情,故事說什麼不重要。這對習慣從敘事建構意義的人來講,是很大障礙。
後來,不記得是否看完《建築師之腹》,卻沒忘記《淹死老公》(Drowning by Numbers),乾脆用數字串起場景,變本加厲壓抑故事。表面像後設小說的遊戲,卻沒解謎效果。等到格林納威拍《廚師、大盜、他的太太和她的情人》時,加強人物設定與情節起伏,我已經放棄觀看他了。
直到有一天,爭論鞋子的事,一位聰明絕頂女生提示:「鞋子不見得是用來走路的。」我才恍然大悟。有些鞋子的功用,在於把人擺上去,站在那裡。可以走幾步,但主要不是用來走路。如果誤解鞋子設計的前提,堅持用好不好走來評斷,會錯失理解,無法欣賞。
同理,電影由「敘事」和「景觀」組合。有些類型強調敘事,如偵探片;有些類型強調景觀,如歌舞片。如果以情節是否緊湊來要求歌舞片,不會得善果。有些導演,擅長影像,不太會講故事。格林納威是極端例子,醉心呈現圖像,敘事框架是幌子。當年,我以自己習慣的角度,去看《一加二的故事》,對情節有期待,當然受不了。
從「鞋子不見得是用來走路的」提點,我學習接受不注重敘事的電影。之後,每年教亞里斯多德《詩學》,都會用格林納威片中動物屍體腐化的縮時攝影,解說文藝如何轉化醜陋、可怕事物,成為知識與欣賞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