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名翊
他開著車,沒怎麼踩油門,筆直的路上只有他。收音機如往常放著「天亮就出發」,主持人如往常訪談不同書與作者。
只是副駕駛座不如往常,年輕版的妻子一身碎花洋裝,側過頭,眼光帶笑漾漾看著他。他沒來由地全身燥熱,頻頻轉頭看進那池秋水。
他想靠過去擁抱她,像當年還殘留年少輕狂的餘溫,滿山紅葉尚未凋零的熱情。但車無法停下,他只得緊握方向盤在每一格畫面間轉頭。轉頭。
宛如過往重現的夢境如此美好。然而廣播的訪談響著,睡前剛吵過架的回憶想著,他不管,極盡所能頻繁地和那姣好笑容對望。對望。
直到熱情終究褪去徒留大火後的山景。他害怕某次轉頭只留空蕩蕩的座位,害怕前方逼近的荒涼之境。兩個畫面像膠卷放映交叉出現重疊覆蓋,機械旋轉的聲音從頸部深處發出。
彷彿這還不夠,來自現實無比真實的尿意一波一波拉扯著他的意識,旅程終於要強制喊停,準備與更美好的妻子永別。時間不多了。他在車裡滿頭大汗的轉頭再轉頭,對望再對望,某句現實中執拗的不肯說的祕密在喉頭擠壓著。
重擔、旁白、美好、現實。
他在最後一刻放開油門踏板,傾向副駕駛座緊緊地抱住她,只有一刻。我仍然愛妳。他忍不住說。
醒來後天還沒亮。他擦擦眼角,在廁所的放空時刻正考慮著天亮後,還是老實跟妻子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