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捐
一.
人間有三種時候不適合寫作,或者無法寫作:一是精神飽滿,二是靈感如泉,三曰時間暇裕。因為在這些時候,志得意滿,很容易錯估形勢,以一身而負荷古今天才巨擘之大願望,必傑作而後可,遂一字不能作。故宜先使灌得太飽的皮球稍稍洩氣,做閒事,讀廢文,或跑操場,或舉啞鈴,或以私訊騷擾愛我恨我者。總之,須將自己擲入「時不我與」的情境,忽開信箱,見得客氣且稍稍不耐煩之催稿信數則,乃如水牛午寐初醒,老實耕田,只求天黑前回到牛棚吃草。
二.
書房太舒適則不能寫作,方圓十尺之內有座飽滿的冰箱,亦不能寫作。天地安穩,氣氛靜好,只合做平庸之文。坐平快火車,向荒涼的小村移動,住廉價旅館,把身體投到艱辛裡面。人有坎坷流離之舉,不安於室,乃有怪奇之文。筆筒裡充滿原子筆,功能齊全,花樣百出,則不能寫作;電腦尺寸過大,聲光效率驚人,亦不能寫作。必得困在繭中,拿著一支不流利的筆,或者面對老病破敗的電腦,乃能生起書寫的欲望。總之,不能寫作是世界的錯,誰叫它多情多姿多誘惑。
三.
能寫就寫吧,不能就閃邊喝茶去。能量充沛或困窘,安與不安,都可以寫作。可靠的是勞作般的意志與紀律,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靈感。寫不出來,恐怕是知識與感悟尚有不足,無關乎時機。你要尊敬「必然性」(不種瓜而想要得瓜,就去買或偷,或等別人送吧),但也可以期待「偶然性」出手救你於水火。半夜抱瓜來敲你房門的那位阿婆就是偶然性,紗窗上試圖突破方孔的游動的小黑點也是。偶然性――那位暱稱「靈感」的神明――雖形蹤莫測,多練些招魂術,也可以「有召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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