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
從小我就是個愛哭鬼,一直哭到現在沒停過,可說是哭泣的專家了。也因此,我察覺到每一次哭泣的眼淚,各有不同的成分和屬性。
小時候考試,為了粗心寫錯的那一題而哭,和被同學推倒在地的哭,這兩種眼淚,截然不同。
儘管每一次失戀的哭泣都不相同,奇妙的是,有些失戀和失業的眼淚,竟頗有相似之處。
至於我最近幾次哭泣,毫無意外地都是為了你,我心愛的小貓咪。但即使是因你而流下的眼淚,它們也絕不相同。
生病時的哭、在診療台上決定安樂死的哭、在火葬場的哭、睡前發現你不在身邊的哭……沒有一滴眼淚是相同的。
這一滴是為了你而哭,因為我知道你不甘心,你還沒做好準備。
另一滴是為了我自己而哭,因為我不甘心,我還沒做好準備。
還有一滴是自責,我想起在過去漫長的醫療中,曾經有一次檢查我半途放棄了,如果我更加努力,說不定你現在就不會死。
還有一滴是捨不得,為了那個總是賴在懷裡的溫暖的你,那個一臉固執又有表演天分的你,堅持要睡在我臉上的你。
還有一滴眼淚,非常微妙,似乎是為了他人的觀看而哭,換句話說,如果我的悲傷沒有觀眾,我失去愛貓沒有人安慰,這一滴眼淚或許就,不會落下。
或許真是如此吧?有些眼淚向外流動,有些向內,有些帶著哭聲,有些則是沉默。
但,無論如何,我的小貓咪,我必須承認,在你死後這許多次的哭泣之中,多數的眼淚是為了我自己而流。
失去了你,我就像寫錯了答案,又被人推倒在地,同時失戀與失業。
過去幾年,因為你的多病以及分離焦慮,我一點一點地改變了自己,最後成為另一個人。我成為你的母親。
但是現在,你離開了,那個因你而完成的人,突然失去了憑藉。
好像一具拖長的影子,而沒有實體。
我感覺多餘、軟弱、飄忽,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
我知道接下來的人生,被剩下來的我,必須重頭來過,從影子的底部重新建造出,一個實體。
可是,我要如何說服自己呢?當這些難以駕馭的鉛字群破淚而出,往你的方向飛去──不要回頭,我的孩子。你已到達了一個,眼淚無法分類的所在。
我希望那就是徹底消失,我希望那就是不再相見。沒有實體、沒有影子和痛楚,沒有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