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尾哲也
身為一個正港的台灣人,我的名字中間有一橫。曾經,我以那一橫為傲,直到我出國工作為止。
一個平常工作日的下午,我請了半天假,訂了間一人用的會議室,備妥兩大杯黑咖啡,準備展開駕照更新之漫長戰鬥。是的,更新駕照。就只是因為這種雞毛蒜皮,連雜務都談不上的小事,我必須要暫停早已火燒屁股的工作進度,在 Mountain View 陽光明媚的下午,拉起遮光簾,開始打電話。
我要打的,是 DMV 的 Legal Presence Office。LPO 有四支電話。然而,每天有成千上百落入類似我的處境的可悲外國人,必須要打進 LPO。因此,它們總是忙線中。更慘的是,它們全是普通至極、沒有任何特殊設定的市內電話――沒有留言、沒有自動應答、沒有排隊功能。意思是,撥號後一旦聽到忙線的嘟嘟聲,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掛斷重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花費三、四個小時才接通的,所在多有。運氣不好的,甚至一整天都打不進去。
而我之所以淪落到這一步田地,就是因為名字中間那一橫――台灣人的英譯護照名,在兩個漢字中間的連音符號,不相容於絕大多數國家的電腦系統。他們無法預料,世界上竟有兩千三百萬人,First name 含有這種符號。當初 DMV 的辦事員,在輸入我名字時,因無法輸入連音號,竟然以斜線「/」代替,導致我的資料錯亂,必須要聯絡 LPO 出示那些美國政府早就發給我的簽證資料,好證明我是一個合法出現的人。
名字中間的那一橫造成的災難,遠遠不只這一樁。美國政府核發簽證時直接省略連音號,把名字兩個字拆開,結果卻被其他的公家單位、銀行、航空公司等等錯把第二個字當成 Middle name。導致本人被懷疑不是本人。在場被懷疑不在場。我想像世界各地的公家機關無數的櫃檯前,我的同胞們無止境地對著白紙黑字解釋:不,這就是我的名字;你誤會了,我的名字不是那樣的……
電話終於接通。LPO 的公務員疲憊至極的聲音說,我得要傳真這份那份這份那份文件,到這個那個這個那個號碼,然後,然後,然後――
「再打進來一次確認。」
不!
我簡直要對著電話另一端尖聲吼叫:「不!你不能這樣對我!」
窗外,天空暗了下來。一事無成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我認命地掛斷,傳真,等待明天繼續嘗試撥通那該死的電話。繼續憤怒,繼續被體制輕慢,像每個名字中間有一橫的台灣人那樣。
而我知道,明天將同樣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