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芝
．
1.氓
．
有許多聲音
述說悲哀的天氣
在生死遺忘的身體
命運藏身的心房
我設想
．
你的名字比風聲
早一步穿越那片曠地
天亮時風聲變得淒厲
你獨行，渡河
浪，為你斷後
．
我記得
你帶了一個皮箱一柄刺刀
皮箱沿路收納逃亡
刺刀生出血紅的鏽斑
當我瞇起眼回望
．
回望時間的火光
我問傷痕累累的硬土
有人還要走多遠才能
抵達昨夜──
遺忘的昨夜
．
即使睡夢，你仍不停地走
涉過三十條河
不知還要攀越多少座山
走過一萬個白日
不知為何還有三千黑夜
．
荼蘼開盡了，道路一片白
聲音滅不掉的火光
在晚秋，在暮冬
在你心底
撒落一層又一層的灰燼
．
注：自他歸往之民，謂之氓。
．
2.黑夜的歌聲
．
走在薄明的黑夜
我注視內心的螻蟻
與砂礫
．
記憶如燐火
從古老的遙遠的地方飄來，也從
二十世紀中國的土地
．
我注視歐洲人們眼前的戰火
加薩日復一日的屠戮
還有非洲的饑饉死亡
．
在生者陌生或親切的島上
我寫詩，不只是獻給至親者
是獻給動亂時代一切的人
．
帶著死的思想
詩是醒著的墓碑
被高舉著行走的棺木
．
也是招展破碎布條的
旗桿，插在荒野霧露中
在無垠的時間裡
．
我但願流水有歌聲回應
讓黑夜的歌聲一句句傳遞
一句句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