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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伍軒宏/尋隱劍

2024/09/19 05:30

圖◎唐壽南

◎伍軒宏 圖◎唐壽南

這夜,儘管晚餐吃得過癮,卻睡不安穩。微笑書生的臉,多次浮現腦海中,愈想愈懷疑是龍華營密探。或只是好事者?自作聰明的書生?自己是不是想太多?追問他投靠的親戚身分,太像刺探,或測試。老是微笑的臉,讓人猜不透真假。但另方面,德宇回答的李家、黎家,是臨場捏造。也許書生是對的,南禺真的沒有這兩姓人家,德宇完全空白。但如果書生知道自己是對的,應該會繼續逼問。德宇其實在等他逼問,還好對方自己止住。

朱先生安排的南禺接頭人家,不姓李,也不姓黎。

吳林不宜久留,次日街邊的朝食攤一開始擺凳子,買了好幾套燒餅和包子,急忙上路。

往赤錫,愈來愈多山路,他想起剛到鏢行滿一年時,隨四名大哥來赤錫那一趟。最資淺的他尚無表現,負責推車,比較像轆轤車工,但是個帶刀的車工。護鏢由三位大哥、一位鏢頭掌管。雖然只出苦力,當然趁機熟記這段路須留意的事:吳林─赤錫間地形起伏,山路多,不平靜,官府無力清剿,前後段由兩大勢力控制,而且水火不容。當年,憑著鏢頭出示總鏢行蓋印的拜帖,呈上禮品,表示打過招呼,山寨也不敢得罪威名遠播的聚英鏢行。三位大哥負責警戒,提防臨時出事,打點之後,順利通過兩大山頭,只有他最辛苦,一路推車,崎嶇山路。

如今,四年後,人事更迭,誰知道換手頻繁的山寨,當家還吃不吃總鏢行那一套?鏢行威信還在嗎?何況,他身上無帖,沒禮品,單獨一人。

赤錫這段路,要走七天,可累人了。山路之外,聚落少,盜匪盤據。雖然山林之間建了景致清幽、適合修行的佛寺,但數量不及吳林之前那段多,而且距離道路稍遠,位置高聳,出入極不方便。有時,遇上樵家、獵戶,又覺不便打擾,一開始那幾天弄得很狼狽。好幾次,德宇真想把包袱中楊家委託密鏢,丟進深邃山谷。如此一來,連龍華營都不見得願意爬下山谷搜索取回,勾結蘇大人的罪證不就消失了嗎?但是,顏掌櫃在通舖給的叮嚀,總是適時在耳邊發聲,他知道不能違背委託,除非萬不得已。

他的刀,這時已插在腰際。佩刀行走盜匪肆虐的山區,以便立即反應,再自然也不過。德宇又可以走著走著,一面想事情,一面觸摸金烏刀鐔,恢復習慣動作。此外,這段路上,只消閃進兩側山林,厚實隱蔽,要練多少次自己私藏招數「劍雨飄花」都行,無人見著。

再度走向赤錫,事隔四年,他不用推轆轤車,但其他的事都必須自己做,加倍辛苦。首先,方離開吳林時,幾轉山路後,他得找位置瞭望,不只一處,確定微笑書生沒跟上來。同時,心中納悶,龍華營人馬呢?至於山寇,倒不特別擔心。一般往來路人,吳林與赤錫間,應該不至於遭搶,沒什麼好搶,而且招致民眾怨恨,他們也怕。山寇通常搶富人或商家,尤其運送貨物和餉銀的隊伍。如果商家上道,講好價碼,給些銀子,交買路錢,他們也會接受,不然逼官府不得不上報出兵清剿,山寇也會很麻煩。像德宇這樣的獨行客,平安通過,應無問題。就算被擋下搜查,應不至於連大日如來木雕都要拿走吧?又不是金銀佛像,何況那些都只是鍍上一層,並非足金足銀。

赤錫路上第四天,過晌午,山中陰霾,遠遠看見一群人擋道。路人雖不多,但都被堵在那裡,大約六、七人,另外有兩人還沒到那裡,放棄前行,掉頭走向他來。

「怎麼回事?」德宇問。

「赤山盟,不知道搶錢,還是搶人?我們要躲一躲。」往回走的旅人回。

「赤山盟?」

「山寇。要趕快走了。」兩人加快腳步,往德宇背後方向去。

德宇記得四年前兩股山寇之一不是叫這名號。改了?當年叫赤錫盟嗎?後來分家了嗎?赤山寨還差不多。在楊家時,朱先生他們好像沒提到這個改變?還是他沒留心聽?

遠遠看,原本被堵住的人,幾位通過了,只剩三位。

他想,我不用躲吧?看來不像龍華營,方才二人說是山寇。於是他繼續往前。

走近時,看到擋道的大約十人。稍後方又大約十人,左右各五名站路邊。都站無站相。

「沒事快通過,沒事快走。」擋道中兩人見他走近,揮手叫快點走。其中之一瞄到他腰際佩刀,給另一名做眼色,但後者沒看到。

德宇則注意被留住的三人,看來一家人的樣子,夫妻與男孩,大約五歲。

快快走過就好。不只那兩個山寇這麼喊,他心裡也如此告訴自己。

「說了好幾遍,不要再囉唆。你娘子留下,你跟兒子繼續走。不然,你們也要一起跟我們回去嗎?」聽到帶頭的這麼說,對一家三口。

「不行,我兒年幼,要母親照顧,求求大哥!」

德宇走到可看清一家三人面貌的角度,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停下腳步。

「停下來幹嘛?快走。」

應該繼續前行。一家三口,跟他無關。他要趕快脫離山寇,盡快趕到赤錫,再去橿谷。他不應該停下來,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但德宇一動也不動。

「不走,你找死喔。」

「一家三口,要拆散他們嗎?」他不管旁邊喊叫的嘍囉,直接對著帶頭大哥問。

「不要多管閒事。以為帶著刀就怎樣?沒看到我們人這麼多?」帶頭的說,倒是注意到他的刀了。

烏合之眾就是如此,個個都沒用、膽小,什麼都做不好,但湊一堆就以為人多勢眾。廁身其間,原本最無用的廢物,也講話大聲起來。全靠數量,人多。德宇很清楚烏合之眾的心態,打群架,混水摸魚,最看不起。

手下們漸漸圍過來,原本繞著一家三口,慢慢移動到他四周。

「錢財拿走就好,不要搶人了。」他勸說。

對方十人在前,十人在後,看得見的地方。也許還有一、兩名在暗處?看他們行事粗心大意,大概沒有。

「關你什麼事?」左方嘍囉喊。

無須提醒,當然不關我的事,我難道不知道?他想,手扶在刀柄上。

林間山路,彌漫樹木香氣,山間微涼,無比舒適。要在此處濺血了嗎?

「如果放人,在場各位可以保存手臂。不然,斷手斷腳的人,一定被赤山盟拋棄,混不下去。」勸他們沒用,不如激他們。二十山寇面對一人,不會有人要退。烏合之眾,總是依賴別人替自己打,總是人多起鬨。他們不會退,可是一旦見討不到便宜,跑得比誰都快。

既然非打不可,那一出手就要狠。帝國武術傳統,博大精深,但喜歡擺樣子,先弄半天排場,才開始打。德宇到花島學藝,雖僅習得基本招式,但體會基本意念之不同,是一大收穫。花島武者,也許自認體格不夠高大,以立刻致命攻擊為原則,在最短時間瓦解對手戰力,減少過招數量,避免消耗。面對烏合之眾,立刻出狠招為上策,不然纏鬥過久,對方人多,輪番上陣,再厲害高手也會力竭。

先衝出來攻擊的嘍囉,必定個性衝動,不等帶頭大哥指示就出手。通常身材魁梧,靠蠻力常打贏。缺點是步伐紊亂,空門很多。

眼前,衝出來兩名,德宇鎮定轉身避開,兩次,已到其中一人身邊,瞬間拔刀,卸下持棒的手臂,血流如泉。

刀出鞘的回音尚未消散,他幾乎沉醉其間。如果此時有懂刀劍的人路過,一定能從清脆而持續的出鞘聲,聽出這是把材質頂尖、精工鍛造的好刀。可惜只有他自己,那群山寇不可能分辨出來。

另一名搶著當先鋒的,用刀,樣子跟德宇的不同,見同伴手臂掉落,吃驚之餘,似乎動怒,正要動作。德宇略覺歉意,疾走兩步向左,反手揮刀由下斜切而上,砍掉刀客左臂。

使出左手刀。

幫眾開始騷動,揮舞手中傢伙,但沒人敢衝過來,僅只叫罵,很大聲。帶頭大哥推拉身邊四人出戰。

德宇選擇四人中腳步最猶豫的一個,直接朝他劈過去,其他三人並未積極介入,或來不及。那人擋下一刀,慢了下來,已經足夠讓出空隙。德宇閃過他身邊,朝帶頭大哥臉部揮去。原本預期自己手下人多,足以應付山路上遇到的狀況,帶頭大哥不料來人穿越前方四名手下,直接攻向自己,連手中武器都來不及舉起來,只能移動身體閃躲,但依然被削去一隻耳朵。

此時,後方十人中,有人拉弓射出一箭,發出咻咻聲。但由於德宇跟帶頭大哥站得太近,不好瞄準,或訓練太差,箭從眾人頭頂上方飛越。

「退不退?」

「來者何人?」大哥倒坐在地上,手下扶著。

「在下跟赤山盟無過節,只要放了一家三口,就沒事。」

其實他們只要那名婦人,但跟為難一家三口一樣。

「府上親戚?朋友?」

「無關係,不認識。放不放?」

帶頭大哥沒了右耳,流血不止,手下撕了塊布壓住。失去手臂的兩位衝動先鋒哀嚎著,其他人有些擺出很想殺過來的樣子,但猶豫著。

「不認識?但為那婦人出手?」大哥疑惑著。

德宇開始不耐煩起來。這人遲遲不下令退,是怎樣?

於是把刀刃貼在他另一邊臉頰,輕輕一挑,割掉另一隻耳朵。帶頭大哥大叫。

「快退,不然帶頭大哥的臉會沒有掉。」德宇大聲對眾人說。

除了大哥和身旁扶著他的手下,其他人開始退。

德宇用刀指向他們,轉頭察看一家三口是否平安?一名身材高大蓄鬍的山寇正要拖走婦人。她男人顯然剛剛才被踢倒,從地上掙扎站起,男孩跑去拉他。

德宇搖頭,這些人怎麼就是聽不懂?從頭到尾,只是請他們放了一家三口,為什麼就是湊不齊數目,總是不放過婦人?

他快步跟上去,刀在手。大鬍子回頭看到,丟下婦人,手中大刀擋下數招,但德宇比他快太多,結果被截去左手掌,加上右腳,那是刻意的懲罰。

帶頭大哥已被幾名幫眾折返抬走,德宇沒追上去。只要山寇放了一家三口,不再擋路,他隨即恢復平靜。

面對方才爆發的殘酷殺戮,他自己也很訝異。這就是為什麼不愛拔刀的原因,拔刀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超出他掌握。總覺得是刀自己決定的。

幾年下來,他已經不是棄鏢逃生的那個人。

拔刀瞬間的繚繞回音,還在記憶裡,很新鮮。林間山路重新回復靜謐,除了一家三口的竊竊私語聲。

夫妻告知,決定帶男孩回返吳林,再做打算。德宇表贊同,給予祝福。他無法護送三人至赤錫,從婦人被山寇盯上看來,一家三口不宜繼續前行,掉頭往回走,可暫保安全。

在路邊目送他們離去,三人揮手致意,愈走愈遠。

是為了婦人而動手嗎?他問自己,望著人影消失於蜿蜒山路。帶頭大哥只是赤山盟裡的小頭領,帶隊的,排不上當家。是他臨時起意,要搶走婦人?還是被差遣來,帶領二十嘍囉的陣仗,不僅擋路搶財,還在此堵人,針對婦人?沒問那對夫婦,也不想知道,自己的麻煩夠多了。那麼,帶頭大哥為什麼問他,為那婦人出手嗎?

婦人容貌的確出眾,德宇一眼就注意其丰姿、體態,自己也感受一陣心旌起伏。然而,雖頗具風情,眼神卻始終沉穩不飄移。對德宇而言,更增魅力。方才一家三口拜別轉身,他忍不住盯著婦人走動的身形,無法移開。

不願見如此女子落入山寇之手而拔刀,做出斷人手腳的殘暴之舉嗎?

無法解答。

儘管出手有些狠毒,但終究無人失去性命,還趕走山寇,幫一家人解圍。應該算義舉,非暴行,他想。

感受到包袱裡,隱密大日如來的提醒,需要繼續趕路。行走三里之後,見路邊石碑,隱沒雜草之後,僅露出碑頂,撥開遮蔽,才見刻著「凝玄寺」三字。決定今日提早歇息,隨石階而上,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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