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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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林碧有時會到安全島上練歌。她的歌聲不像公主引來鳥兒盤旋唱和,栗鼠快樂做家事,那不是綺林碧的嗓音與歌路,況且她喜歡的是安全島兩側快速開過的汽車。尤其喜歡半夜,車雖少,速度卻快。唰─唰─唰。像紅光掃過條碼。她的歌聲不會穿越樹林,越過馬路,讓商業大樓扶梯上疲倦的騎士聽,也不會飄入下榻高級飯店王子骨瓷般的耳朵。往來的車聲是很棒的隔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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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安卡在陽台偷抽菸。每當她想抽菸,就和男友說要洗衣服。她把洗衣機運轉的聲音當做掩護。(但男友聽見洗衣機,便明白畢安卡又去抽菸。)戒菸之後,人工水晶的菸灰缸裡仍保留了「昨日的雲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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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學的時候,我很著迷於家庭相冊,尤其是爸媽婚禮的那本。相冊讓真實普通的日子隆重得像歷史事件。與猶豫的記憶相比,它比一本印好的圖畫書還務實。我們手頭有憑有據。「當時是這樣的嗎?」「看!不會錯的。」翻閱爸媽的婚禮相冊,長大的我彷彿親臨現場,熟悉的面孔卻因為青春的光采顯得色違。我得時時調和兩邊的印象,像拿起那片銀色的穿針器或沾點口水,將兩股不合的棉線接引過去。有時會遇上沾黏的相片。剝開它們,那聲音像把它從親朋好友的臉頰上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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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舞公園,中間的春天。染井吉野櫻樹上有花,地上也有不少花瓣。兩道水平的線條,流速不同的粉紅河。遊人涼席點心,他們也在做自己的家庭相冊。我說,還有什麼比這更按部就班更平庸更相冊。誰也可以是高校生,株式會社的課長,任何自然吐露日本話的日本人。綺林碧說閉嘴好嗎,你的人格好奇怪。於是我聽她的話去測MBTI。然後我成長了。光子像粉色花瓣一點一點貼滿畫面,都沒黏牢。綺林碧終於能享受普通的戀愛。我想找到一種比花期更短的尺做比較。這本書接近尾聲,比它更短的尺是什麼?翻頁就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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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超人向光柱平行飛去。聽見一聲乾脆的劈啊!一團橡皮擦屑的東西掉下來,電漿四濺我要相信他穿過薄膜到異空間打擊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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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送我一張雨林的海報,我把它貼在牆上。海報裡的雨林正下著大雨,綠、亮綠、藍綠,緊緊依靠彼此,好像為了抵擋融化而冒著煙。我認為是情緒十分濃重的海報。後來才想到,我一定把那些樹當成《美麗時光》大雨中的范植偉和高盟傑了。從此我看到在床邊定格的那片森林,都會聽見深處傳來對話。不是電影台詞。他們確實逃進雨林裡面,變成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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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來了,房間裡像魚缸一樣潮溼,孫送我的「假窗」開始出現破綻:四個角因受潮捲起來。紙展開報復。壓扁雨林做成的紙,又印上自己的模樣。難道這不是電影嗎?每當雨一下大,紙就捲得厲害,我想把它壓回原狀,它就鼓起其他部分的樹冠。說「不」。深處的男孩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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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醒來,房間漏水了。白色的水漬毀了整張老虎的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