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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鄭郁萌/踏雪

2025/03/17 05:30

圖◎徐至宏圖◎徐至宏

◎鄭郁萌 圖◎徐至宏

黑貓胸前有一塊倒三角的白毛,很像穿黑西裝時露出的白襯衫,有一種紳士風帥氣。牠渾身黑到發亮,唯有腳掌是白的,四足踩踏輕盈,小時候爸爸告訴我這種花色叫「踏雪尋梅貓」,我便叫牠「踏雪」。但是牠也叫做小黑、襪襪、咪咪、土地公,或者「那隻黑貓」。認識的人叫牠,牠便回一聲喵。

是的,踏雪是我們這條巷子裡,許多人一起餵養的黑貓。這條巷子全是老公寓,因為附近有學校,一樓紛紛改成店面。最早是有隻玳瑁色母貓在公寓後防火巷屋簷浪板的隙縫裡,生下了一窩小貓,但貓咪們急速凋零,只剩踏雪存活下來。

踏雪很聰明,我見過牠在過馬路時左右張望,再小步跑過;直覺很靈,厭貓者牠會遠遠避開,只靠近愛貓人;嗓門很大,牠在一樓人行道上叫餓,三樓都聽得見。

我試過誘捕踏雪,帶牠去結紮,刻意沒剪耳、打算收編。卻沒想到牠逃出隔離籠、攀著冷氣室外機管線往上爬、用貓爪開了氣窗逃逸。第二天在街上相遇,牠毫無芥蒂,伙同另一隻親人的街貓,一起喵喵叫走過來討食。附近店家的老闆正拿了貓食出來:「哎,我想說怎麼這幾天沒見到襪襪,阿財(我猜這是老闆叫另一隻貓的名字,而我叫那隻貓三八痣)好寂寞啊……」

我頓悟萬人迷不能獨占,於是再也沒打算誘捕牠。

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以街貓來說不知算不算是奇蹟,踏雪活超過了十六歲。我家在二樓,這些年牠興致好的時候,就跟三八痣連袂來我家陽台上吃飯、偶爾乘個涼、睡個午覺再離開。或是,逮了老鼠放在窗口報恩,雖然我一點也不想要。

五年前,三八痣不見了。去年秋天颱風來前,踏雪變瘦很多,嘴角流黃色的涎,一直打自己的嘴巴。我又提了誘捕籠,在外表冷漠但很願意幫忙的鄰居大哥協助下,把牠抓進籠子,帶去看醫生。牠原本五公斤左右的體重瘦到不到三公斤,經過診斷確認牠有重度口炎、貓愛滋、貧血、腎衰竭……

「口炎、貓愛滋,都是不能根治的病,還腎衰竭,牠十六歲了、又是街貓……」醫生說得很直接:「大概,也就只能讓牠別太痛苦吧。」

家裡有貓、外面有颱風,我只好讓踏雪在陽台上住著,但是附近寵物店沒賣隔離籠、颱風天也無法進貨。上臉書社團徵求,半小時內就有好心人冒雨送來家裡不用的籠子,我用罐頭和自打鮮食肉泥,混著醫師配的、較不傷腎的抗生素止痛藥餵牠,牠每吃一口,就憤憤地打自己的嘴。

過了一週,等牠能正常進食,第二個颱風快來時,牠趁我清貓砂沒注意時逃跑,跳到浪板上,被滿天風雨嚇呆,為了救牠回來,我打開陽台鐵窗往下一躍,「嘭」地把一樓將近三十年歷史的後院屋頂浪板踩了一個洞,樓下嗓門很大的精明便當店老闆娘,嚷嚷著衝出來:「哎呀!怎麼回事啊!好大聲!!」看到我渾身是傷,發著抖、一手抱著貓,匍匐著在脆化的浪板上爬行,想爬回我家:「……喔,原來是救小黑啊。」

她沒多說什麼,隔了兩天,屋頂那塊破洞就被補起來了。

外面有風雨,我刷著踏雪的毛,牠瞇著眼享受,我問:「願意在這裡養老了嗎?時間所剩不多,你還是要自由?」牠兀自在陽台地板磁磚上左翻翻、右滾滾,有點憊懶。可能覺得這問題很蠢。

牠沒待多久。這次過了半個月,等天氣好了、又趁著我回頭拿貓食時逃跑了,隔天,又出現在浪板上喵喵叫著討食,我只好站在後陽台用長夾子遞食物跟水到浪板上餵牠。牠通常會在早上來浪板叫,晚上到附近的小公園,中間也會到這條巷子很多地方、跟很多人討食。

大家都知道牠病了,原本各自餵養他的人們,開始也會交談討論了,有人準備了鮮食、罐頭、甚至滴雞精,但牠畢竟老了,漸漸什麼都不能吃、連水都無法喝了。天氣愈來愈冷,一位鄰居決定送牠去醫院,第二天,牠就走了。

後來才知道,那位鄰居是寵物禮儀師,她在一個冬日難得的暖陽午後,送牠去火化,仔仔細細辦了後事,帶牠回家。我總覺得踏雪很聰明,很懂看人,生命最後的時刻,牠找到她。

牠走了之後,我們仍會在人行道上、在超商門口、在小公園裡談起牠。台北一條尋常巷子裡,生活本來並不交集、也極少交談的人們,透過貓的眼睛,才看見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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