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黃信恩／世界地圖

◎黃信恩

小時，家中客廳有張世界地圖。我學會辨識地圖的第一件事，是找出台灣。看著這島，對比他方幅員遼闊的洲陸，世界對我來說廣袤不可及。

識字後，我對世界的想像，來自那套綠皮「中華兒童百科全書」，又或者是一段教科書的文字、一冊過氣的旅遊書、電視節目「繞著地球跑」、「八千里路雲和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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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國一的暑假，母親帶我出國，地點：新加坡。印象中，那時不流行自由行，無背包客棧網路論壇，沙發衝浪更別提了。資訊不足，機酒食行簽證等瑣事、異國的不確定感，就交給旅行團。

長大後，我就極少跟團了。Lonely planet、TripAdvisor、Expedia……不知從何時起，我經常造訪這類網站，搜搜部落客遊記，敲定行程，查氣象、政局、疫情，收拾行李，出發。自主慣了，想起當年跟團遊新加坡，竟有種「回不去」之感。

學生時，幾次背起大背包遠行，在青年旅館Wi-Fi區遇見不少背包客。他們浪跡天涯，常常一玩就是幾個月，那些想都沒想過的國度，瘧疾的、犯罪率高的、永晝永夜的、戰火頻繁的、稀薄不勝寒的，他們或多或少去過或正要去。他們不求高檔酒店，只要一張床，一台電腦，逐網路而居，前晚的連線穩定度決定隔日行程。他們細膩地刷理各地皺褶，大城小城得深掘，以免留憾。

有次遇見一位華裔建築師，剛獨旅印度兩個月。密密的手冊裡，繪著他旅行過的寺廟。我好奇哪來的決心，可以獨行未知的印度？

「網路啊。」答覆如此。原來，我以為神祕的國度，早在網路上一層又一層被掀了面紗。已知了，有譜有底，就不畏懼。

網路以降，世界彷彿拉近、縮小了，細緻地呈現，但其實更加龐大，大到沒有一天能覽罄。商舖汰換，街廓更新，匯率浮動，物價高攀。遠在天邊的國度，關於它的旁枝末節、羊腸小徑都被起底了，並且有著各式評論與級等。僅以顏色分隔國土的世界地圖過於狹隘。餐廳、酒吧、單車、健行、朝聖，甚至極樂淫亂地圖，各種版本方興未艾。總有遺珠，總要下次再來。即使一年改版一次的旅遊書，也永遠趕不上變化。唯有網路。

網路為自助旅行素描打底。日本大概是最能藉網路拿捏時間、擬出行程的。有次，從成田機場到東京，接新幹線，轉電車，再轉公車，全都按網路預查好的時刻銜接上了。往後幾日亦如此，誤差不大。但最後一日，突來的地震，新幹線停駛，旅程亂了，趕不上飛機。

世界早已不是一張世界地圖能詮釋。世界在網路裡。一指按動，便能博極荒原沙漠冰川，度春夏秋冬。看著彼方實況影像，有時我在想：就長這樣了，還需去嗎？當然，還要。這是癮，戒不掉。畢竟，旅行不是網路可以完全轉譯的，那是氣味、溫度、同遊的人、撞見的臉、遇見的善惡，甚至突來的罷工、一場淹覆街面的惡水。沙霾霧露，雨過天晴，有時也如人生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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