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貓拓/養

2017/01/16 06:00

圖◎michun

◎貓拓 圖◎michun

在此之前我曾養過兩次文鳥。

第一次養鳥的時候,我還是國小二年級的孩子。母親不怎麼喜歡動物,舉凡會掉毛的、太吵鬧的、不受控制的、有味道的……寵物?養你們幾個也就夠了,再來一隻畜牲豈不是要把我累死嗎?我苦苦央求了許久,向母親保證我會自己負責照料小鳥,包括清理鳥籠與換水換飼料,母親才終於勉強答應讓我養文鳥。

文鳥並不養在屋裡(會掉毛啊,毛飛在屋子裡還不是要我掃?母親說),而是整個鳥籠懸吊在屋外玄關的屋頂下,必須寫完功課後拜託母親把鳥籠取下、拿進屋內,才有機會逗小鳥玩。鳥養了大概半年,一天早上起來發現鳥籠裡空空的,拿下之後才發現籠底躺著一個小小的、形狀奇特的蒼白物體。是鳥喙。幼年的我意識到這一點,抱著鳥籠哭了起來。

誰教妳老是餵巷子裡的野貓呢,這下小鳥被吃了吧。母親說。

是貓嗎?是貓吃的嗎?我問。

不是貓是誰呢?貓本來就吃小鳥的。母親這麼回答。

掛在屋頂下的鳥籠輕輕搖晃。鳥籠附近沒有任何可以讓貓能搆到的地方,距離一旁的牆頭也有一小段距離。也許貓可以爬上牆頭,從那裡跳到鳥籠上?但鳥籠能乘載貓的重量嗎?為什麼鳥籠毫髮無損地好好掛著、沒有被弄掉到地上呢?

我始終記得那個蒼白的鳥喙。曾經那麼紅潤可愛,襯著小鳥的白色羽毛顯得特別好看的鳥喙。原來那個鮮豔的紅色,是血。我了解到這一點。

第二次養鳥時我已經是個高中生。這回小鳥養在客廳裡,鳥籠就放在我平常座位旁的小茶几上頭。讀書讀得煩悶的時候我會走下樓,給自己倒一杯水或是從廚房裡找到什麼水果點心,坐在客廳裡看小鳥吃粟米的樣子。小鳥探進飼料盒裡,翻動飼料,將一顆帶殼的粟米啣在嘴裡,用尖尖的舌頭轉動粟米、將殼咬開,靈巧地挑出裡頭的實。我放牠出來,牠飛到我的手上,輕啄我的嘴唇,從我的嘴唇裡取食水果、餅乾、甚至冰淇淋。

鳥養了一年多。一個期末考過後的週六,我恣意睡到十點多才起床,在樓梯被妹妹攔住。

阿公要妳先別下去。妹妹說。

啊?我一頭霧水。

小鳥死掉了。阿公說妳看了會哭,所以他要先處理一下。妹妹語氣平靜。

我衝下樓。客廳平常擺著鳥籠的茶几空空的。我跑到屋外,在後院找到阿公。

小鳥呢?我問。

是老鼠。阿公說。這幾天妳媽媽才在說家裡好像有老鼠,應該是沒錯了。

老鼠。我重複著說。

小鳥就這麼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在家裡存在過。阿公是怎麼「處理」小鳥的呢?我想起之前養的鳥,以及那個蒼白的鳥喙。這次是不是也「剩下」了些什麼?之前的凶手,是不是其實也是老鼠?我空空地想著。

支撐另外一條生命

後來我北上念大學,到東部念研究所,然後又回到台北工作。在四處流離遷徙的漫長日子裡,雖然不時仍有「養隻寵物吧」的念頭,但光是支撐自己的生命就已經足夠困難。我有辦法支撐另外一條生命嗎?之前曾陪伴過我的動物們,難道不是因為我而死嗎?

現在的住處是安家裡買的房子,一間鄰近捷運的挑高小套房,裝潢成有個小小的二樓臥室的格局。搬到這裡之後的第二年,有一度我的狀況變得不太好。這種「不太好」之前也發生過一次,最糟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想做,不想洗澡不想打掃,不想吃飯喝水不想看書寫字,無法外出也無法與朋友見面,打開電視看見什麼都淚流不止,人倒在幾個月沒洗的床單上像躺在一泊泥濘裡。

當這種「不太好」第二度來訪時,我稍微察覺了。安也是。那時我從上一份工作離開,鎮日蜷縮在小小套房裡暗暗的二樓房間,每天睜眼醒來所需要花費的力氣漸漸愈來愈多。安問我,希望我幫妳帶些什麼嗎或是,做些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也或許是為了讓安困擾)我說:我想養鳥。

剛搬來這裡的時候,養寵物曾經是我們的話題之一。在飄泊數年,終於擁有一方穩定的小空間之後,壓抑多年的、對毛絨絨生命的渴望,迫切地在心中發芽生根。儘管這份渴望伴隨著許多不安、自我批判與懷疑,但我仍不只一次地對安說,養隻寵物吧,養鳥如何?──鳥很好,安靜、不占空間、不髒亂。安總是搖搖頭,說,我不想養寵物。安對養寵物這件事始終充滿憂慮。動物總是會老、會病、會死,而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負荷得起。有次我語氣輕快地說,不用擔心,跟你家的貓不一樣,鳥如果有什麼萬一,通常都馬上就掛了啦。他看看我,問我:真的嗎?我說:真的。

或許因為那時是我生日所在的七月。生日當天的早上,安突然對我說,嗯,養鳥吧。然後載著我到鳥街,帶回一黑一白的兩隻雛鳥。

安去上班的白天,我在家裡和兩隻小傢伙相依為命。每八個小時餵食一次。燒熱水,泡軟小米粟,然後用餵食器一一餵食。一掀開紙盒感受到光線,兩隻小傢伙就搖晃著脖子大聲哭喊起來,用全身需索著食物;牠們憑著本能咬住餵食器的前端,手中傳來一股微小但堅定的力量。

牠們一天天長大,很快換了第一次羽毛,住進鳥籠裡,練習吃粟米。第一次洗澡,第一次飛,第一次唱歌第一次跳舞。安下班回家、兩人一起晚餐的時候,我便流水帳似地報告起兩隻小傢伙的一天;安有時候聽,有時候不那麼認真聽,但總是任我長長地說完。

二樓臥室有個小小的窗,正好能看到放置鳥籠的位置,早上醒來時,總是能聽見小小的啁啾聲。起身從窗口往下望,牠們很快就發現了我,吱吱喳喳擠在籠門前大聲呼喚。早安。我趴在窗口說。哇今天天氣好好,你們開心呀?好啦好啦,馬麻起床了。

我走下樓,替牠們打開籠門。牠們跳到我的手臂上,吱吱喳喳跟著我到廚房,好奇地看我給牠們換水、補滿飼料。要不要吃小黃瓜呀,最喜歡小黃瓜了對不對?我打開冰箱,拿出小黃瓜切下兩片,走回鳥籠邊;牠們抖抖羽毛,輕巧跳回籠裡,爭相啄食起小黃瓜,身上的羽毛沾滿小黃瓜新鮮的清爽香氣。

乖孩子。我說。兩個好乖好乖的孩子。

我對牠們張開手臂。牠們嘩一下飛向我,有時飛得太急,小小的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

善意與理解的化身

我變得經常說話,很多時候是說給兩隻孩子聽。鳥籠就放在書桌旁的層架上,大多數的時間裡,我都坐在桌前面對著電腦,牠們則望著天光唱歌、理毛,自顧自盪著鞦韆玩耍,發呆睡覺;工作到一個段落時轉頭看看牠們,有時牠們羽毛蓬鬆地睡著,有時則馬上發現我的目光,靠過身子對我唱歌。

乖孩子。我瞇著眼睛笑。兩個好乖好乖的孩子。唱歌給馬麻聽啊,怎麼這麼好聽呢。

牠們將自己小小的身軀交到我的手中,儘管對牠們而言,我理應是多麼龐大、笨拙、具有威脅性的生物。牠們仰頭望著我,轉動小小的頭顱,以某種神祕的方式理解了我所有的情緒與行動;理解我如何愛牠們,也理解如何對我表達愛。開心時牠們歌唱,流淚時牠們沉默,在我悲傷的空檔鑽進我的手心,任我的淚沾濕牠們柔軟的羽毛。在這個充滿誤解與傷害的世界裡,牠們就是所有善意與理解的化身,那麼微小、珍貴,卻又千真萬確。

牠們漸漸長大,漸漸成為了我的每一天。牠們跟在肩上,陪我洗碗打掃、寫字煮食;我則學著牠們,在能安穩時平靜,能好奇時探險,能歡欣時歌唱。

天亮天黑。天黑,又天亮。●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