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叢林】 這些人和那些人

@林克

偶然在捷運地下街的連鎖書店看見了最近臉書上朋友們大力推薦的《做工的人》，翻了幾頁後有很深的感觸。

雖然這本書是一位監工對於台灣營造業工人，以及在其周遭的許多基層勞工、小吃部年華不再或有殘疾缺陷的小姐們、穿著暴露、吸引男人以賺錢養家活口的檳榔西施、逃離惡老闆的外勞等等最底層，常遭歧視的勞工與人們的描述。但是卻讓我想起我在其他產業看到的基層勞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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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大學時讀的是心理系，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卻是當汽車零件業務。之後也在麵粉廠、紡織廠等傳統產業工作過。在這些工廠的生產線上、廠區裡，我看見許許多多的基層勞工。這些叔叔伯伯大姊美眉們總是對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坐辦公室欸」十分客氣。三不五時為了臨時趕訂單，我會自費帶著飲料、薯條或鹹酥雞到生產線上，陪笑臉請他們留下來加班幫忙；生產線的阿嬸總是口頭叨唸抱怨，卻又在現場組長出面批評我及上司時為我說話打圓場。相較於某些長於勾心鬥角的辦公室同事們，總有著太年輕太老太胖太瘦太書呆太不知世事不會喝酒不會抽菸會幾種外語就很了不起喔等千百種理由看人不順眼，老實說有時不禁覺得和在生產線上的人們相處還比較輕鬆。當然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些辦公室批評耳語八卦都不過是藉口，重點是我沒有背景沒有關係。

雖然生產線上同事們人很好，現場的環境還是讓我無法長待在廠內：射出成形廠或鐵皮沖壓廠在夏天時動輒可以達到四五十度的高溫與悶熱、設備做動時的巨大噪音讓每個人不自覺地都互相嘶吼、電鍍線上化學藥劑的強烈酸味、塗裝線上的油漆味、麵粉廠裡的粉塵多到隨時可以讓智慧手機報銷、沖壓鐵皮件時的強力震動、紡織廠裡四處飄揚的棉絮……這一切，在現場工作的男男女女們都認命地承擔了下來，他們很少佩戴眼罩耳塞口罩焊接面具，甚至戴著這些護具，還有可能被當成異類嘲笑；對自己健康的毫不在意，似乎也成為他們某種可笑的自豪勳章。在台灣的工安，不只是許多工人殘缺的手指，與時常出現在報導上的粉塵爆炸、清洗氣槽意外，更多的是不會出現在媒體上，那些日積月累對於視力聽力嗅覺骨骼肌肉與肺臟肝臟腎臟的傷害。

在生產線上，這些歐吉桑歐巴桑們總是聽著廣播裡的老歌或是賣藥節目；他們會在工餘大口吸著各種糖與冰塊加得太多的綠茶紅茶、女人們聊著最近的加班狀況與家人，男人們則躲到工廠一角抽菸嚼檳榔。相對於我熱愛的電視電影電玩虛擬世界，他們的討論內容總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工作、財務與家庭。

沿著地下街走回租屋處時，看見明亮到有些不真實的地下街旁正好有些攤位在重新裝潢。時值中午，裝潢工人們躺在地上一塊木板上小憩，剛吃完的便當放在旁邊，攤位裡木屑仍舊飄動。看到這裡不禁想到曾經碰到許多自詡進步的知識分子，說著關心這些基層勞工的美麗理論，但是卻少有親身進入業界工作的經驗，活像現世的葉公好龍。而我在他們面前總是安靜微笑，因為他們總會以有碩士學位有博士學位講英文沒有西班牙語腔調就讀英美名校等等理由來佐證他們的論點比我的正確。喔，還有也是因為我還是沒有關係沒有背景。我會特別對這些基層勞工深感戚戚，因為我很清楚，在許多人眼中，我，也只是一個做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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