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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楊明／【閱讀小說】 松鼠的記憶 － 上
圖◎michun
◎楊明 圖◎michun
動物學家觀察發現，松鼠在秋天大約會收藏掩埋一萬枚松果，到了冬天可以成功挖掘出四千多枚，可見松鼠擁有良好的記憶力。
但是一個男人如果十年間交往了十個女朋友，十年後記得五個，不但沒人會覺得他記憶力好，只會覺得他薄情。十年中有十個秋季和冬季啊，為什麼標準如此懸殊？
連續加班五天，終於撐到週末，莊梓敖睡滿了十二個小時才被窗外呼呼而過的風喚醒，他翻了個身，不明所以地坐起來，發現屋外風雨交加，他拿起手機滑了下，天文台發布八號風球，什麼？他驚呼，週一到週五連著加班，那五天怎麼沒颱風？讓他喘口氣，好不容易捱到週末，颱風也湊上來攪局。飢腸轆轆的他打開冰箱，只剩下中秋節沒吃的一枚月餅，他在茶杯裡放進立頓紅茶包注入水後放在微波爐裡按下開關，沒錯，熱水壺也空了，然後他坐在電腦前一邊喝茶一邊啃月餅。那是枚松子棗泥餡的月餅，是玫蕊給他過節準備的，一盒兩枚，另一枚是蓮蓉雙黃餡，在中秋節當日拉著他賞月時一人一半吃掉了。當月光下嚼著月餅的玫蕊確定他吃完自己的那一半時，她微笑瞅著他，那笑裡藏有深意，他看出來了，於是他問：「怎麼了？」玫蕊將剩下的一塊月餅放進口中，三兩下吞嚥了，才說：「你沒聽過嗎？一人吃一半，感情不會散，何況是在月圓之時。」梓敖突然覺得背脊發涼，他腦中浮現吸血鬼的獠牙，不禁打了個冷顫，恨不得吐出蓮蓉蛋黃，這會兒正嚼著棗泥松子的他，突然意識到當時腦中浮現的不應該是狼人嗎？狼人才是在月圓之夜出現啊。
他在網上看到天文台的公告，八號風球會持續至晚上，家裡什麼存糧都沒有，只有這枚吃了不到一半已經甜得沒法再吃的月餅，真不知月餅這款食物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讓人難以下嚥，還非得每年都出現在身邊。昨晚離開公司已經十一點，他完全沒留意氣象預報，不然他至少會去超商買幾包速食麵，因為太累而沒胃口的他去了超商只買了啤酒，昨晚晚餐等於沒吃，難怪他現在這麼餓，經過二十四小時他的胃裡只有半塊月餅。
他決定頂著颱風出門找吃的，一身輕便，出得大樓，還沒走到小區花園門口，傘已經被吹翻，一根被風吹斷的樹枝恰恰落在他跟前，若不是因為吹翻的傘在前一刻將他往後拉了一個踉蹌，說不定就正好砸在他頭上。管理員應聲出來，看見他喊：「這麼大風雨別出去了。」他回答：「家裡沒吃的，我出去買點。」話聲剛落，一個身影來到眼前，聰明，她穿著雨衣，手上拎著一只袋子，她對梓敖說：「我這有速食麵你先拿兩包，等風雨小些再出去吧。」
行走確實困難，已經淋得一身濕的梓敖和穿雨衣的女孩先一起退回大樓內，女孩拉下雨衣帽子，梓敖才看清楚剪著短髮的女孩長得十分清麗，女孩敞開袋子，裡面有好幾包不同口味的速食麵，她說：「你挑吧。」梓敖說：「都可以。」女孩隨手拿了兩包給他，兩人進了電梯，梓敖按下二十，女孩說：「你也住二十樓？」這話的意思是她也住二十樓囉，梓敖說：「怎麼沒見過你？」女孩笑了笑：「我昨天才搬來，家裡什麼吃的都沒有，所以冒雨出去買啊。」梓敖想起來沒拿錢給女孩，忙掏出錢來，女孩不接，說：「我也弄不清多少錢。」電梯到二十樓了，梓敖只好說：「不然等風雨小些，我再買了拿給你。」女孩說好，打開門進去了。
梓敖看看手中的泡麵，一款是韓國泡菜，另一款是咖哩，看來女孩偏好異國風。
週日，颱風已在別處登陸，雖然隨之而至的旺盛氣流帶來豐沛雨水，但是風勢明顯趨緩，梓敖於是外出購物，不然接下來又是整週忙碌，他的冰箱再空下去他也受不了了，當然也買了速食麵。以還麵為藉口，他去按了女孩門鈴，她打開門，看起來正在收拾東西，接過泡麵後，說沒有梯子，問他能不能幫忙換燈泡，於是又以換燈泡為理由，他進了女孩家，換好燈泡，又幫忙掛窗簾。女孩叫Emily，Emily說他幫了許多忙，於是用平底鍋煎了一碟冷凍鍋貼謝謝他，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一人一罐聊起來。離開Emily家時，梓敖覺得他們的關係邁進了一大步，不但是守望相助的鄰居，也算是朋友，交換了微信，還約好下週梓敖帶她認認附近的路。
當然，這些他都不會告訴玫蕊。
梓敖直覺Emily對他有好感，這是雄性物種廣撒種子增加繁衍機會的本能，雖然時至今日大多數男人都害怕和自己有性愛關係的女人說：「你要當爸爸了。」但是原始的本能還是在。
玫蕊的本能則是在和男人上床後企圖掌握他的生活，因此她想方設法讓梓敖給他鑰匙，而梓敖則固守領地堅決抵禦入侵，他知道一旦交出鑰匙，就徹底失去了自由。玫蕊企圖說服梓敖，他忙於工作時，她可以為他打掃洗衣熨衣補充冰箱食物，讓他更後顧無憂地投入工作，他當然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惠就交出主權。梓敖不解，為什麼男人和女人有這麼大的差別，男人的積極是在上床前，女人則是在上床後。Emily主動拿出啤酒遞給他時，梓敖覺得自己已經收到信號，對於雌性動物發出信號置之不理的雄性動物是失禮的，梓敖這麼認為。
週末要帶Emily在附近逛逛，首先必須阻止玫蕊出現，前一週連續加班，緊接著颱風，備受冷落的玫蕊不滿情緒幾乎將之滅頂，梓敖當然可以騙玫蕊週末要開會云云，但是梓敖根據過往經驗發現謊言愈接近事實愈不會被拆穿，當然如果能不說謊就更好。他和Emily約了週末下午兩點，他計畫先散個步，路線途經圖書館、郵局、市場、藥房等生活中可能需要的場所，然後喝杯咖啡，再去逛超市，他希望超市裡的香草烤雞和德國豬腳能促成回Emily家共進晚餐的計畫，那麼他就會買一瓶智利白酒和無花果塔，那色澤清新造型精巧的法式甜塔總能得到女人的喜愛，要知道伊甸園裡穿在身上的就是無花果葉。所以他約了玫蕊週五晚上看電影泡夜店，直到看日出，七點再送她回家，第二天手機關機是因為徹夜約會睡昏過去了，直到晚上十點才醒來發訊息給她。
週末的約會果然順利完成，在梓敖細心安排下，很快發展成雙線並進的形式，雖然這讓他更無暇休息，但是一股原始的動力支撐著他，讓他甘之如飴。
轉眼耶誕節到了，重要節日對於有一個以上情人的人無疑是一種考驗，而且耶誕節後面還緊接著跨年夜，梓敖認為最妥當的辦法是不論平安夜還是跨年夜都別和其中一個情人過，不然被另一個發現的機率極高。於是梓敖在平安夜真的留在公司加班了，當同事們去狂歡之際，他自願留下來完成明日須交件的工作，得到主管大大的好評，同事為了感謝他，晚間還外送了一桶炸雞給他消夜。他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很有效率地完成工作，夜間十二點故意在臉書打卡以昭公信，然後腆著肚子打著飽嗝，丟掉一桶雞骨頭，預備回家蒙頭睡覺時，他聽見了平安夜的歌聲，Emily捧著一支蠟燭站在公司門口，他嚇了一跳，梓敖不喜歡驚喜，許多謊言被拆穿就是因為驚喜，但是他才剛和Emily發展成可以上床的關係，只好按捺著心中不悅，假裝感動，說：「不是叫你先休息嗎？要是你來我還沒忙完，怎麼辦？」
「那我就陪你加班啊。」Emily甜甜一笑。
梓敖於是摟著Emily進了電梯，他在她臉頰輕啄了一下，沒想到Emily立即熱情回應，擁抱著他湊近雙唇，還將舌頭探進了他這邊，他臨時決定待會兒不回自己家，直接去Emily床上。電梯門開了，Emily仍然緊貼著他，突然他聽見有人大聲喊他的名字，第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緊接著Emily一離開他的身體，他的臉上就挨了重重一耳光，電梯門外等著的是玫蕊，怎麼會這樣呢？他回不過神，玫蕊氣極了，連聲調都變了：「她是誰？」
「我是梓敖的女朋友。」Emily毫不示弱自己回答了。
「那我呢？」玫蕊還是問梓敖，狀似威脅，其實有點無力。
「這是汪玫蕊。」一時緊張，梓敖脫口而出，彷彿介紹初次見面的朋友。
玫蕊更火了，往前一步，梓敖又挨了一耳光。她從齒縫透出一句：「莊梓敖，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說完，氣恨地掉頭而去，三步併做兩步上了等在大樓門口的計程車。
梓敖鬆了一口氣，他不擔心分手，只擔心糾纏，他對於和玫蕊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些膩了，不知如何調整，更不知如何提分手，怕她又哭又鬧，如今拆穿了也好，是她自己說分手的。
「她是誰？」現在換Emily問了。
「前女友。」梓敖說得理直氣壯，他可沒說謊。
「分手了，為什麼還來找你？」
「我也不知道，我們分手後沒連繫啊。」
「難道是想復合？」Emily疑惑地說，還好很快她就放棄追究了，說：「我在烤箱預設了烤披薩，我自己做的，不是超市買來冷凍的，趕快回去，不然披薩冷了不好吃。」
剛吃完六塊炸雞的梓敖一點都不餓，但此刻他非常感謝烤箱裡的披薩，以至於他完全忘了Emily剛才說若是他還在忙就陪他加班，既然不知何時回家，為什麼先預定了開烤箱的時間呢？玫蕊的意外出現造成的衝擊讓梓敖忽略了此一疑問，一心只希望披薩夠大，能塞住兩人的嘴，停止有關玫蕊的話題，吃完披薩直接上床。
如今梓敖倒不必擔心跨年夜如何安排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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