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李秉朔／以蛙為鏡

◎李秉朔

教長輩操作電腦如同在副駕駛座看新手開車，很難不引發攻擊性。然而一旦輕易放生，退休老人便能使出洪荒之力挑剔晚輩的言行舉止口腔衛生購物習慣，導致我們無法像貓那樣做自己。為求生存，我替長輩弄來一隻旅行青蛙，取名「哈哈」。

許多年後，我將在面對長輩住進安寧病房的那一刻，憶起她帶我見識明信片相簿的那個遙遠午後。在這之前，我咬牙切齒幫忙蒐集各方攻略，從青蛙吃什麼食物會較常返家、如何討好他不請自來的朋友，到組合特定道具以獲取稀有明信片。所有亂槍打鳥的網址連結在在向長輩證明我具備家庭參與感（中譯：義務已盡，勿擾）。感恩青蛙讚歎青蛙！我耳根清靜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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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常，宣稱一切隨緣的長輩開始抱怨青蛙：「哈哈到底在應付誰？」應付你啊我在心裡說。長輩滔滔不絕數落這隻缺乏企圖心的虛擬生物：每次旅行必定當日來回；只光顧少數特定景點；永遠跟老鼠在荒郊野外鬼混；相同明信片不厭其煩重複寄送；近期甚至懶得帶回土產，令來訪的動物朋友不太滿意。處女座長輩不輕言放棄，繼續大手筆為青蛙添購高級行頭，並加以排列組合，對新的旅程寄予厚望，但青蛙決定做自己，跳脫眾家攻略的框架。跳進舒適圈，輕率搪塞飼主。

長輩心裡苦，但長輩不說：這廢柴青蛙是我的複製人。許多年前的某個午後，長輩同我在音樂教室一角；她壓低聲音承諾，假若我勇敢上台彈奏貝多芬的〈土耳其進行曲〉，課後可以得到兩球冰淇淋。有時獎賞會換成麵包或是糯米腸，我的幼蟲時期靠著各類食物的誘惑填充榮耀。長輩被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光芒刺瞎雙眼，想像我未來是科學家醫師法官律師建築師會計師。而當真相血淋淋在她眼前開敞，她設定停損點，幻想我成為擅長寫作賺外快的公務員。長輩不知道我截稿日當晚必須不斷按壓「字數統計」，確認是否能夠順利交差。如今我幾乎一無所有，善於被電腦椅包覆數個鐘頭，眼球隨螢幕上的喵星人轉動。只剩食指活著，樂呵呵把動物影片轉傳給親朋好友。

兩天前意外更新程式後，青蛙終於帶回溫泉饅頭，長輩重燃希望。一切隨緣的長輩畢竟沒能學會放生，對虛擬生物和我都是。她和Anne Lamott英雄所見略同：「就放手去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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