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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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花盆種貓 下

2007/04/11 06:00

◎王盛弘

我們逐漸從話語中看到對方眼中的光、身體的溫度和胸部靠左的地方有一起一伏的突突;我們摸索彼此觸探彼此,每每為一個小小的默契而感覺到更為接近對方:對對對,就是這樣!說這些話時,我們感覺到兩人互相擊打手心,再來一個深重的擁抱,臉頰上讓興奮暈成一片紅潮。我們愈來愈覺得彼此就是找尋了好久好久的Mr. Right;而且,雖然偶爾鬥嘴,但不吵架,想到線路彼端的那個人,是上帝量身打造賜予的,便只能夠感謝、珍愛、惜福。

因為他說他搭捷運上下班,我也常搭捷運了,想像我坐著的這個座位還留有他的餘溫;因為他說他戴Georg Jensen的銀鍊子,我也走進G.J.專櫃,細細品賞,看看上面有沒有他試過的指紋;因為他說他愛死遠企樓下的小火鍋,我也叫了一鍋,偷偷記下配菜和湯頭,打算有機會時如法炮製。因為他的代號叫鳶尾,我走進建國花市,一個攤位一個攤位探看,買了幾顆鳶尾花塊莖,花農要我回家將塊莖藏到冰箱裡,待天氣轉涼再種進花盆;臨離開時,我又拿了花剪和肥料結帳,或許露台上的花草正需要。

用聲音撫摸並認識彼此

我走進了露台,驚走一對正在相互唱和的貓。殘花枯枝面對利銳的花剪,脆弱得沒有一點抵擋能力;修飾門面後,接著鬆土;鬆過土,澆過水,施一撮乾雞屎製成的有機肥,花農說,有機肥料營養又不會有肥害。這樣,恢復初搬進來時的榮景也就有點兒把握了;正當我左張右望,成了賣雞蛋的小女孩,屋裡電話鈴聲響起,匆匆將花剪掛到花鐵窗、水龍頭旋緊、肥料袋口也來不及收束,我三步搶作兩步進房間,卻在拿起話筒的當口,對方掛斷了。我坐在沙發上,懊惱得不得了,一時不知怪誰,倒怪起了露台上那一排盆花。

怪盆花卻是沒道理,不如主動打個電話給他;他的聲音冒著濃濃的鼻音,我趕緊抱歉說打擾他睡覺了,他搶著說,不不不,正等你的電話呢。你一句我一句,聊到晨曦一腳滑倒在毛玻璃上,他說,現在你躺進被窩裡。他又要唱歌給我聽了,應該是I’ve got everything that you want. Like a heart that’s oh so true. Just call on me and I’ll send it along. With love, from me to you……然而不,他放緩了語調,溫柔得像在我耳朵邊呵氣,癢得我起一身疙瘩又散去。

現在我正躺在你身邊,他說,我從身後抱住你,輕輕撫摸你的背,順你的頭髮,我喜歡你剛剛好的體溫,你感覺到了我躺在你身邊嗎?(是伊嗎?溫且暖,催化一枚青澀的果子變甜熟)。露台上窸窸索索,方才被驚走的貓又回來了,牠們啼哭,初落地的嬰孩似的。我翻身將你壓在我身下,捧著你的臉,嚙咬你的耳垂,舔你的耳蝸,親你柔軟的嘴唇,法國式深吻,我喜歡你的味道和舌頭的溼度,你喜歡我的深吻嗎?(是伊嗎?然後伊會發出喉音,由低而高,像音符一階一階往上爬)。遠一聲近一聲,高一聲低一聲,短促一聲綿長一聲,雄渾一聲溫柔一聲,你來一聲我往一聲,這一聲和另一聲,有沒有屬於我的那一隻貓的?我要你現在把上衣脫掉,我要看你經過訓練過的、游泳選手的胸部,我已經把衣服脫掉了,你的衣服也脫掉了嗎?(不,不是伊,伊知道我的前胸起伏是排骨列隊,兩隻腿瘦得前生是鷺鷥)。防火巷對面住家有人咒罵,幹你娘,有人潑出一盆水,潑剌剌落在雨棚上,又是一句幹你娘,這些牲畜,不要臉。我趴跪著親吻你的胸膛,你腋下叢生的毛髮,你的如一朵酒窩的肚臍,繼續往下,我想要繼續往下(不。不是伊。伊正在另一雙臂膀裡窩成一隻寄居蟹),你要我繼續往下嗎?……I got arms that long to hold you and keep you by my side. I got lips that long to kiss you and keep you satisfied. Ooo, if there’s anything I can do. Just call on me and I’ll send it along. With love, from me to you.

用那些腐敗種出這些燦爛

不,我再不能也不願意以金屬線路當媒介去感受他;我,我要37℃的體溫、香水和汗水交融微微刺鼻的體味、微血管隱隱可見的皮肉。然而他說,我不大跟網友見面的,愈在電話裡水乳交融愈不見面,從來沒有見過面後還能一如以往的情投意合,只有在驅逐了外貌的魔障後,才能真正見到內心。然而我說,我不計較你的長相,如果你也能夠不計較,我能明白網路上大家習慣吹噓與包裝,談著沒有明天的愛情,可是我們既然已經直見性情,為什麼不給一個機會?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一再保證內心的相契才是唯一。他卻問我,那麼,為什麼還要見面?

我們還是相約碰面了。

凱悅飯店的大廳裡,一棵綴滿晶紫色燈泡的耶誕樹直竄到兩層樓高,一組三個穿紅大衣揹大背包的聖誕老公公到處在發送糖果。也許有一個趴踢正在飯店某處舉辦,三三兩兩簇擁的男女精心穿著打扮全然無畏台北街頭的黏濕寒意,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們似乎不曾見識過塵沙的鞋面,不住將一雙慢跑鞋往身邊靠,就怕別人多注意一眼,真覺得約錯了地方,若是西門町,我還不怕就蹲在路邊舀著一碗阿忠麵線吃哩。

他出現時,遠遠地我一眼便認出來了。174/64/28,好看。那是他在網路上留下的資料,但他不老實,因為他不只好看,就算在那樣計較口紅的顏色、脂粉的厚度、西裝的款式和手錶的品牌的地方,他也能夠一下子脫穎而出;我直呼自己幸運,起身走向他,走過一片鏡子黏成的牆時,一瞥,瞥見鏡中人雙眼圓禿鼻子塌陷臉色蒼白一脖子雞皮皺像電腦輻射的長期受害者,看著不知有多麼的老和醜。

我繼續走向他,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到走過他身前都沒有停下來。

那一夜,意外的好睡,連夢也沒一個;隔天一早醒來,我懶懶地直賴著被窩,還是一陣又一陣隱藏不住的異味讓我起床查看。

這隱隱約約的異味傳來已經許多天,那是雞屎肥發酵後放送出來的吧,走進露台,陽光耀眼,耀眼的陽光下,我看見一副異奇的景象,那麼令人不敢逼視又不願挪開視線。

一隻貓,一隻一動不動的貓,一隻一動不動掛在花鐵窗上的貓,一隻一動不動掛在花鐵窗被花剪從下腹部畫開的貓,牠的前肢在鐵窗外,牠的後肢在鐵窗內,在牠被掏空、癱軟之前霎時,必然正做著跳躍的動作;這時候,內臟從被畫開的腹肚呼應地心引力,直往下墜,卻在將要脫離軀體而未脫離之時,凝成一座鐘乳石般的圓雕,脹得只再一分毫便會裂開,飽滿、光滑、無褶皺;那圓雕上映呈出多彩的光暈,調色盤上調不出來的深藍和螢光綠,還有紫得從梵谷名畫鳶尾花中擷取下來的油彩,油彩未乾,閃著耀著蠱惑著像兩片濕滑的紅唇;還有,還有細軟白色蟲子,蠕動,純潔無瑕如玉石,蠕動,一隻兩隻三隻無數隻,蠕動,在斑紋細緻光滑有一朵鵝黃如花的皮毛上蠕蠕而動。

我將貓種進花盆,自冰箱底層捏出鳶尾花塊莖一併埋進去。誰料得到今年開春它會開得如此失血?我湊近鼻子聞嗅,青草清香自花瓣散放出來,鼻子讓如貓鬚的瓣沿蕾絲撩得連打好幾個噴嚏,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這樣開始一天,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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