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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小連載】6之6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賀景濱
才嗑完一盤海螺海貝，就嗑得我的胃涼颼颼的。幸好海龜湯跟著就上來了。
可是碗裡卻沒了龜影。
「哇咧大龜頭咧？」他們大概怕我覺得噁爛先撈掉了，我想。
一隻自我犧牲的海龜，牠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好好吃掉，這可不是達爾文能料到的世界吧？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出現在我腦海。
達爾文想不到的可能還多著呢。
我的胃開始熱了起來，我的背脊卻涼了起來。
我想到的是，說不定，我眼前的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這個、那個，」我說：「也許……我說也許……也許你是我買來的。」
她哈哈大笑起來。「你瘋了啊，貝隆的生蠔效力有這麼強嗎？」
「說不定，他們有提供這種服務。」
「他們是誰？」
「經營巴比倫這個虛擬實境的公司啊。」
「你有什麼證據？」
「沒有。目前只有你的身世是個線索。」我反問她：「但你想過沒，為什麼我一直在這裡？」
「是你自己說你不喜歡那個世界，所以才來這裡縱情隨欲的，不是嗎？」
我聞了一下杯緣，快出來了，夏多內那股TaMaDe的蜂蜜奶油香：「其實沒那麼簡單，我一直賴在這裡，是因為這裡還有許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
如果你想了解什麼，總不能像觀光客那樣，來蘸個醬油就走啊。
「譬如說？」
「譬如說，你知道數位的世界會把我們帶向什麼地步嗎？」
「嗯，在那個類比的世界裡，死亡是唯一確定的事；在這裡，卻還不曉得該怎麼定義死亡。」
「然後我很可能就傻傻地跑去跟他們說，給我一個身分，我要買一段精采的冒險，給我一段最難忘的經驗。」
「你有沒有這麼做，你自己會不知道嗎？」
「就算我做了，為了逼真，他們還是可以在我同意之下，先把我這段記憶刪掉啊。」
「然後他們再安排你遇見我？」
「嗯。」
「照你這麼說，你那些朋友，JTB、PKN、DDT都是他們安排好的囉？」
「那倒不一定，有些事是進來後自然就會發生的。」我忍不住先喝了一口，愈來愈濃的水梨味，快出來了：「他們愈是弄得虛虛實實，你愈會信以為真。魔術師都是這樣搞的，不是嗎？」
對，就是這樣。然後等到冒險結束了，或是時間到了，就會亮起嗶嗶的紅燈，game over，game over；如果你還不甘心，就要再投十塊錢銅板。
「那你是從哪裡發現破綻的？」
「也許不應說是破綻，是你太完美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像小學生求愛那樣：「是你讓我覺得，你是我最完美的另一半。」所以我才會一直投銅板，一直堆高賭注，對不對？
她的耳根竟然紅了起來。「這有什麼不對？」
「世上哪有這麼完美的事。」我說：「不管我講什麼，你都懂。這還不夠奇怪嗎？」
「你懷疑我是你的鏡像？」
我懷疑我是在跟自己說話啦，哩咧。
登登。不會吧，難道坐在我對面的就是巴比倫的薇若妮卡？
也許卡爾．榮格真的說對了，我愛上的只是我的阿尼瑪原型。
她嘟起了嘴：「那我從現在開始耍白痴，醬你滿意了吧？」
「要弄清楚這整件事的真假，關鍵還是在你的身世上。也許你是他們憑空製造出來的，才會有這些記憶的破綻。」
MaDe，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談真假，會不會有點太那個了一點。
她皺起眉頭，偏頭想了一會，忽然噗哧笑了出來。
「看ㄣ～，差點被你耍了。」
「怎麼說？」我興味盎然注視著眼前這個不知是真是假，卻又那麼可愛的小精靈。
「照你這麼說，你也有可能是我買來的啊。你一直待在這裡，說不定就是為了當我的玩伴。」
對厚，我怎麼沒想到。有時候我真的是太沙文了一點。光這一點，我那根很在意高不高潮的小GG，就比我強多了。
也許我只是一段虛擬公司製造出來的記憶，用來配合她在巴比倫的青春冒險奇遇，這也說得通啊。
問題是，如果我是這樣，我會產生剛剛那種推論嗎？
湯還沒喝完已涼了。服務生端來了兩盤好精緻的骨瓷，一掀開蓋，濃濃的芥香撲鼻而來；蕈菇經過楓糖烤漆，閃閃發光。我好像看到老朋友那樣，不禁懷念起剛剛還一再叮嚀我的大龜頭。
「你不要忘了點三色Sorbet哦。」牠臨別前是這麼說的。
自願獻身的妓女，或是自願被吃的海龜，真的可以讓這個世界不那麼達爾文嗎？
算了，我望著眼前，ROM和COM的綜合體：「不管怎樣，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DDT進一步的消息再說吧。」
我再聞了一下杯口，MaDe，那股蜂蜜奶油香就快爆出來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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