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給孤獨】 李時雍／廣場

◎李時雍

◎李時雍

同樣的急雨，廣場菱格的地，每一處細微都浸濕了。日曬下，又緩緩蒸散。漉漉的未及乾，早到的人，鋪開郊遊的地墊和小折椅。我們抵達的傍晚，紛繁花樣的布紋、敞著的傘，已將廣場泥灰拼貼成一幅秀拉的畫。

擇小片空地席地而坐，野台就在人影浮動的遠方。說是野台，襯著背後劇院高聳的飛簷，更顯舞台巨大像古老的露天劇場。另一側音樂廳的台階，也早已座無虛席。我們野餐一般，分食著路上匆匆買來的薄餅，等待暮色降暗，等待聚光亮起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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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逾十年前了，編舞家曾擇陳映真小說編創舞作。首演那週末，我專程搭客運自嘉義北上來到劇院。我記得幕啟時，台上空無一物，甚而敞露著一向遮蔽的劇場後方，鋼梁裎裸，防火牆冰冷的壁面延伸至深處。當音樂驟響，舞者們彷似孟克的《吶喊》曲扭著一張張歪斜的臉，拔足急馳越舞台。半場後，復換上一幕幕熟悉的〈山路〉、〈哦！蘇珊娜〉人物們輪番登場。

那是我接觸舞蹈之初。演後翻看節目冊，牢記住上半場令自己深深震懾的《在高處》編舞家名字：伍國柱。也約莫那時，我開始每季看雲門林老師新作，亦追蹤起年輕編舞者的作品。

後來的午後同樣急驟的雷雨，我仍搭上往新竹的客運。2008年，雲門在新竹縣體育場戶外公演《斷章》。

抵達的黃昏，廣場遍布泥濘，卻已坐滿等候的人群。雨後的天空分外清澈廣闊，空氣裡彌漫草地和泥土的氣息。舞台亮起時，一顆顆紅氣球引領舞者拮抗著巨大的命運，在落葉中反覆揮舉起手臂，震顫、跳躍、跌墜。那場公演的前年，年輕的編舞家因病辭世。我後來又有機會看到他更早的《西風的話》。那些我們曾經以為幕落後、會再拉啟的，有時就像舞作中放手的氣球。

想起的時候，林老師走上了舞台，與廣場群眾致意，今晚的《林懷民舞作精選》是老師退休前最後一場公演。他說，他一直是為了廣場的觀眾而演出創作。

不知有沒有人也還記得，那年雨後的新竹，在暮色中曾浮現一道極美的虹；有沒有人將會記得，那天雨後的台北，在夜空飄過所有寂靜的雲。●

【給孤獨】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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