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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佐藤春夫／李太白 譯／林水福 － 3之2
圖◎阿尼默
◎佐藤春夫 譯◎林水福 圖◎阿尼默
「李太白呀！魚呀！魚之李太白呀！」安期生說。「你在仙界的時候過於自負才華，多放蕩不拘的行為，因此被逐到俗界。儘管如此，你依然不改習性，在人間世界也被逐出宮廷，還蒙受謀反的嫌疑，即使這樣也還不以為誡，不是仙人之身竟有步行水上，不著邊際的想法，其結果，看吧！墜入水底最後變成這般小魚不是嗎？該說可憐呢？還是可笑呢？你其實是仙界的輕佻兒！俗界的俗人嘲笑你，仙界的仙人們憐惜你。」
端正姿勢垂直浮上，在仙人白髯垂下的胸前的李太白，被這麼說後第一次了解自己。
「然而，」安期生停了一下又說，「然而，我們非常憐惜你珍貴的才華，對於你對仙界的憧憬也極為同情。因此，我們大伙之間，也和赤松子和鬼谷子等商量，再一次把你叫回仙界。如果你能謹言慎行，不久之後讓你乘坐鶴背上回到仙界。你連這個都等不得，已經變成魚。多麼可憐呀！不過，對你而言有不幸中的大幸。那是你生前的確喜愛酒的美德，所以墜入我的酒河來。我本來就喜歡你，幸好你墜入我的領域之中，我可以告訴你從這酒河返回天界的方法。」
安期生的聲音逐漸變回原來親切的聲音，說了以下的話。原來這酒河可以直通遙遠的天河。如果直接聞酒的香味而去，幾小時後會聞到菖蒲的味道，察覺到變成斷蒲酒吧！那裡接近仙境蓬壺，因此那一帶水中有仙人街。如果夜晚，從那裡可以看到像花一樣的燈透過水，像淚眼看到光亮，再往前去，有琅玕的洞，月光和日光都到達不了洞裡；不過，琅玕本身會發光，因此，洞中自然明亮。在那地方游個幾天又幾天，又可以看到日光。那時有如在大的虹裡游感到眩暈。從那時開始酒河的酒，不知從何時從哪裡逐漸變成香氣清冽的蓮酒、碧洞酒的味道。那是仙界有名的崑崙山的山麓。如果聽到美妙爽朗的歌聲傳到水中像銀線般顫動的話，那是西王母、赤松子年幼妻之炎帝少女，和其他神女們唱的歌。前邊黑漆漆的是哪裡呢？那裡是從地通往天的捷徑，因此這麼大的神祕不想讓人知道，經過那裡時任何人都暫時看不見東西。不過經過那闇黑之後，眼睛對於亮光也會暫時看不見。酒，變成是集月桂的水滴製成的切桂酒。這裡已是天河，九天之上。安期生說著，注視遠處，把沿著這酒河通往天河的道路，詳細告訴李太白。然而，意識到傾聽的是魚，拿這小小的魚與長遠的路途相比，不由得猶如己身事，不得不歎息。「口頭說來就是這些，可是，魚之李太白呀！以你那小小的鰭跟尾巴，還有不老不死的生命為力量，進行那無限的旅程嗎……好吧！如果你上升到天河，首先要到紫微宮天皇大帝座前請安，你一定要為自己犯下的罪道歉。然後拜訪歲星，商量你自身的事。你前生的表兄東方朔應該在那裡。我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我是為宴會用的酒而來的，遇到你不由得聊長了。來日再見！」
安期生連本來想好好道謝的李太白也等不及，才看到他把手放在置於身旁的白玉酒壺，竟然彎腰進入壺中了。這白玉壺外表看來小到不可能裝得下人的身體。頂多是剛生下的嬰兒勉強爬得進去。再者，這白玉壺是透明的，就在眼前應該進入這壺的安期生，從外頭完全看不到形影。白玉壺到剛才為止一直浸在這酒河裡，滿滿汲飲河水，此外連一片樹葉也沒流進去。被水洗淨更美，真珠色的月光從上照射，發出優雅而光亮的清光，魚之李太白覺得實在太不可思議，在白玉壺周遭游來游去審視著。最後把尖尖的臉貼在壺壁上往裡瞧。可是，壺中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看到壺壁表面在自己鼻尖的地方有二個並列發青光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仔細一看原來那裡映照的是魚之李太白自己的眼睛。魚之李太白把壺當鏡子，想看自己的樣子，於是扭轉身體，很快地皎皎白玉壺像是被清澈的水給溶解了，形體完全不見了。接著承接壺的瑪瑙岩石清楚浮現。李太白以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嗎？考慮之後狠下心來，身體穿過壺所在的地方。除了水，沒有任何東西接觸到身體。獨自被拋下的魚之李太白對眼前不可思議的情景，看呆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麼，尾巴大大搖擺，身體直立起來，想迅速往上邊游上去 。
「喂！喂！老師。」
有人這麼叫著李太白。魚之李太白聽到那聲音覺得非常奇怪。因為這水中，何況已經變成魚的自己沒道理被叫「老師」呀！
「喂！喂！老師。」
聲音還是頻頻呼喚。
「喂！喂！老師。」
聲音逐漸接近。
魚之李太白突然想到，到現在為止的事、遇見安期生、被詳細告知往天河的道路、自己變成魚、授予不死的生命、每次呼吸都吸到叫「元碧之香酒」的味道和香味、還有這麼美的水中夜月，這些會不會都是夢？這麼意識到時，李太白心想對這「喂！喂！」可不能隨便回答。如果回答，那一瞬間，這愉快的，如果是夢，要是從夢中醒過來就糟糕了。李太白心裡這麼想，對聽到的聲音故意裝做沒聽見繼續游。
「喂！喂！老師。」
繼續呼叫著。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心想縱使從夢中醒來也不能不回答。聲音的主人繼續叫著「喂！喂！」終於碰到魚之李太白的身體。李太白只覺得可恨，同時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心，下定如果是夢就醒吧的決心回過頭來。
「是誰叫我呢？」
回過頭來以為是舟子；沒想到在李太白的後邊有小小的、眼睛圓圓的，發出耀眼光芒的金色的某種東西。
「噯呀！噯呀！還在做夢呀！」
李太白自言自語，無意中看到這奇怪不知何物的東西，感到驚訝還有點被嚇到。
「不！不！絕非是夢。老師，這一切都是真的。真正中的真正。請您放心！」
讓周遭的水也發出金色閃耀的這小怪物，以極為懷念的語氣，回答魚之李太白的自言自語。李太白更覺得奇怪，也有點恐怖。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又為什麼叫住我？」
「老師，您已經忘記我了？」
「忘記？我本來就不認識你。」
「那麼我來說明好了。我是從前在老師桌旁，朝夕受老師疼愛的那隻金龜呀！」
被這麼一說，李太白馬上察覺到了。那是李太白第一次到都城的時候的事。在紫極宮初遇賀季真之後，二人馬上成為獨一無二的好朋友；為了款待來訪的賀季真，李太白將手邊裝飾物的金龜給賣了，去買酒。耀眼也是正常的，現在，呼喊李太白的是那隻金龜。
「哦，這樣子啊！原諒我吧。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那隻金龜的話，我怎麼會忘記你呢。我常伴隨著賀季真的回憶一起想起你。還寫了詩呢。為了深深了解謫仙人的我的知己，我放棄了你，那時怎麼可能不惋惜呢？在這樣意外的地方重逢，一下子沒認出是你。」
李太白這麼向金龜道歉。金龜高興，氣息急促似地說：「我說這些都是因為託老師的福。我不只是得到像老師這麼了不起的人的疼愛，最後為了像老師和賀季真那樣的清談、風流人士，致使身世零落變換成酒錢，因此，被叫到這仙界的酒河，獲得活多久都可以的長壽。這如果不是老師的關係，又是什麼呢？剛剛在途中偶遇安期生老師，他告訴我，老師今日變成魚在這天河，至少在那長長、長長的旅途陪伴您，多少報答您往日的恩情，心裡這麼想著就追隨來了。請讓我跟您一起，陪伴您，當您的嚮導。」
魚之李太白對金龜深厚的友情內心感到喜悅。二人對一別之後的事，隨著想起交談，前後同游。李太白突然想知道自己究竟變成什麼魚？剛才映照白玉壺時，只看到臉一閃而過。不巧在水中如在鏡中，卻沒有鏡子。於是問金龜：「我究竟是什麼魚？」
金龜回答：「像老師這樣的魚，我之前從未見過。不過，大概像金線魚吧！金線、赤線、綠線、銀線在赤金的背部直線如縫成彩。是乾淨漂亮的魚呀！」
糟糕了，是地震！水底的地震！龜和魚像是被拉過去似地，被那大的漆黑的遠山吸過去。同時水發出劇烈的聲音動起來。二人被吸過去。知道這樣不行，拚命掙扎。尾巴和鰭什麼的不知何時都發揮不了作用，再怎麼反抗，身體還是被吸往山的方向。不久突然被捲入像是瀑布裡頭，魚和龜最後像是被往那山中的漆黑洞穴吞噬。這裡是那仙人說的從地通往天的捷徑嗎？或者是……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仍然繼續被吸往洞裡，這次突然以非常的態勢尾巴朝前想逆流而上時，不意身體竟然打轉，如從弦放出的箭一般飛出去，感覺暈眩，龜大叫一聲「老師」，魚只聽到「老師」就暈過去了。
大海正中央，到剛剛為止占滿整個海面浮上的大黑山，不久緩緩往海裡消失，之後，如水銀色的中午的海上，一艘大帆前船如在池中的竹葉小舟，揚帆翻倒任漂流，身體、翅膀、腳和嘴都是碧綠色的鳥在附近群集，如暴風雨過後常見的高低飛翔交錯景象。羲和在高空駕六龍，乘日車急往西而去。
魚之李太白與金龜看到的黑色大山移動，還有青鳥群集以為是白晝恐怖的龍捲風，是從秦始皇時代即已生存的鯨魚。那是鯨魚的吐氣。在那氣勢上，連羲和駕馭的日車的六龍也不由得跳起來。這鯨魚是為了防止不知量力想強渡仙境的俗人的船隻，在倉梧和蓬壺的近海巡迴防守。這次碰巧出現蹤影的鯨魚是群鯨中最小的。
那麼，魚之李太白和金龜後來究竟怎麼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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