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蝙蝠通信】 川貝母／狄狄的復活料理

◎川貝母

◎川貝母

小川：

所有的人都在尖叫。

打開洞穴，馬鈴薯完好如初，印度寶萊塢女星碧帕莎及兩名同行追求青春永駐的女性友人卻呈現灰白水腫的屍體，陣陣腐臭隨著曝光的時間愈久而更加明顯，不用檢查就知道她們死了，她們沒能逃過死神的眼睛。

眾人趕緊打開另一側洞穴，狄狄躺在裡面。她一如往常覆蓋著一層淡薄塵衣，起身時煙霧彌漫好像此時靈魂才重新回到身體復活一樣。狄狄爬出洞穴，也不回應周圍的人是如何驚恐地描述另一側洞穴裡的情形，直直往廚房走去，她必須先填飽肚子，用食物的重量讓靈魂牢牢站在地面上，才不至於因冬眠產生的虛弱恍惚感而讓靈魂飄走。狄狄總是覺得此時的她很輕，輕到一個咳嗽都可能讓靈魂跑掉，她必須小心扶著牆壁不讓自己跌倒，同時專注在吃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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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從洞穴歸來的狄狄已經有自己的一套食譜，在冬眠之前想著結束後要吃什麼成為她最大的樂趣，她細心地將食譜填寫在本子上，將廚藝傳授給二兒子以確保重生後所吃的食物不至於太過失望。

狄狄首先會來一盤蒸過的尼泊爾餃子Momo。雞肉口味鮮嫩多汁，咬破一口後滿嘴瓊漿，滋潤狄狄長久未進食而乾苦笨拙的舌頭。狄狄的舌頭徜徉在雞肉鮮味之海裡翻滾攪動，捲曲又攤平，好像居住內陸第一次看見大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踩踏玩弄著浪花，又珍惜地將身體沉浸在海水裡頭擺動四肢感受奇特的阻力，重複一次又一次，試圖將這份知覺留在身體裡，深怕過不久又將離開而逐漸淡忘它。重生後的舌頭滑嫩如魚，渴望前往未知領域似地長出四肢從淺灘爬向廣袤的大地，此時最好來一盤手抓飯Dal bhat，狄狄抓著米飯浸入暗褐色的雞肉咖哩，濃稠的醬汁隨著手臂緩緩流下滴落在餐桌上，嘴裡還尚未咀嚼結束又伸手將米飯泡入綠色蔬菜咖哩的汁液中攪動，手被食物包覆住的感覺似乎讓狄狄感到幸福。此時的她常覺得自己是野獸，在陰鬱的雨林或者無邊際的草原，她像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不斷地撕裂眼前所能看見的任何生物。總是有另一個清醒的意識提醒狄狄是否已經吃得夠多或者該慢一點，但身體卻仍然渴望吞下一切。

狄狄的兒子們隨時服侍在旁補充食物，常會有母親是否有一天會不分你我地把他們的手臂咬掉的錯覺。最末的料理是尼泊爾湯麵Thukpa。溫暖的湯麵緩和了先前的暴戾之氣，狄狄緩緩一口麵一口湯，像溫馴的山羊眼睛轉向一側，頓時身心分離，體會到人與自然之間一體共存的感受。雪山、雲霧、溪邊巨大的黑色石頭、散發螢綠魔光的苔蘚、各種在枯葉或石頭底下有著細小鞭毛的昆蟲等等，狄狄鉅細靡遺地俯瞰大地，接收了萬物的呼喊，眼睛慢慢恢復成眼前的景象：杯盤狼藉的餐桌、服侍一旁的家人，還有堵住門口一臉驚駭的居民們。

好像打開收音機慢慢將聲音調高一樣，狄狄的聽覺慢慢恢復過來，這時才聽見周圍的人哀嚎著洞穴裡死人了。寶萊塢女星碧帕莎得知狄狄的冬眠事蹟後不顧眾人反對另外挖掘了一個洞穴，但卻沒有如願在春天醒來。有人說是悲劇，有人說是騙術，更有人說狄狄是魔鬼害死了女星和她的朋友。剛吃飽甦醒過來的狄狄打了一個飽嗝，對著議論的村民說：滾出我家。從此不再與人來往了。

蝙蝠男寫於南崎巴札



■【蝙蝠通信】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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