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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重返○○】 阿尼默/影迷

2020/04/05 05:30

電影《三方通話:連載小說》工作照。

文.照片提供◎阿尼默

為電影中的作家角色陳設場景中。

「兩位。」

客串電影裡理髮師一角定裝照。

「有位置都可以坐。」

歡樂的辦公室氣氛。

我們圍著餐廳圓桌坐下,一時不知道怎麼聊天,崇敬帶有距離,從來都是一體的,沒事不會想跨越。

突然眼前的這位出版界大老提議要幫我算生命靈數,我說連這個也會,他說因為要算數,所以喜歡。他拿出西裝內側口袋裡的紅皮筆記本,羅列我的出生日與姓名英文拼音。他的做法與我見識過的都不一樣,十分複雜,最後獲得了十六組數字。各自代表著性格,潛意識、難題與流年,零至三十四歲的我,有著原子彈的力量,但樂於驛動與常變,因此放幾場煙火完沒了,但也不要因為要集中能量而放棄移動,因為那樣會使我快樂。

算命的人也會自己找位置坐。他講著我過去的人生,那時我們毫不相識。

我想起那段幾乎年年搬遷的日子,那時剛從大學畢業,提著一只行李北上工作的那天,從客運裡看著即將進入台北市區的淡水河夕陽,霞光四射,那麼亮麗繽紛,心想著,這麼棒的迎接,彷彿對著我的未來打氣。我就這樣凝視著這場陌生迎接我的厚禮,直到離開台北橋,離開熟悉。

在台灣電影產量稀少、沒有觀眾的時期,我與同樣喜愛電影的同學在錄影帶出租店租了很多華語片,《好男好女》、《青少年哪吒》、《愛情萬歲》、《河流》、《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麻將》、《飲食男女》、《囍宴》、《熱帶魚》、《無言的山丘》、《忠仔》、《阿爸的情人》……苗天在暗室裡打了李康生一巴掌、楊貴媚在興建中的大安森林公園哭得很久、伊能靜邊打羽球邊幹譙、還在變聲的張震用鴨嗓嘶喊著「不要臉!沒有出息!」、梁朝偉悲愴地掃落一桌精緻煙器花瓶、文英阿姨反對阿匹婆玩大老二、林正盛為一則數學難題忙進忙出、金素梅憤恨辯解自己不是bitch。每一幕電影畫面與演技,都震懾我們的靈魂。那時沒人不愛王家衛,學著穿起他電影裡的花襯衫,聽的音樂源自拉丁美洲,床頭安裝瀑布轉燈,模仿行蹤謎樣的角色,抽菸很有姿態,偶爾寫上兩句愛情獨白,對世紀末的頹廢美無法抗拒。

來到台北,我在同學租賃在永和的套房打地舖,能夠參與電影拍攝工作,滿心歡喜,時時刻刻都讓我興奮。開拍前的空擋,日日到廿四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臨時抱佛腳地將每一本厚重的電影紀事看過,試圖記下每張劇照的構圖與氣氛。當時數位相機已經問世幾年,但數位單眼相機還是屬於專業攝影師的高級配備,我只用一台功能陽春的Nikon FM2底片機,趁著燈光師攝影師定位,趁演員排練空檔找個不礙事的好視野,定格電影裡的魔幻時刻。有時反而是導演先完成他想要的鏡頭,再給我充分的時間支配演員的演出。裝填底片時戰戰兢兢,不容許漏光,一格一格調整曝光,絕不能偏差,但還是有著無法掌握的環節,時間更不能回溯,這總讓我在前往沖印店時沿路誠心禱念,「拜託拜託,希望會有好結果。」

這個拜託,讓我在電影工作結束後,成為一名全球華人電影網站的攝影記者,與同事在南機場分租了一層公寓,房間很小,只能容納一張單人床與小桌,但至少有自己的空間,不必寄人籬下。我總是在樓下夜市買了晚餐回家,配著《破報》,閱讀李幼新(現改名為「李幼鸚鵡鵪鶉小文白鳥」)的影評,找出有興趣的藝文資訊,在假日看展覽,聽地下樂團,郊遊踏青,探索這座城市。

我的工作偶爾需要跑跑記者會,有次受邀《紫雨風暴》的映前記者會,數十家媒體一到場,閃光燈就此起彼落閃個不停,攝影前輩們熟稔地大喊,看這邊,看那邊,動作大一點,笑,撥頭髮,很好,再笑開一些,我在夾縫中一句也喊不出來,只能撿拾別人不要的鏡頭,試著對明星招招手,卻徒勞無功,明星們左顧右盼幾輪之後,媒體大伙便一哄而散收工走人,只剩下兩、三個安靜的人還執著著,這時,我透過小小的觀景窗裡清楚看到,何超儀小姐輕輕地、緩緩地轉身,在那剎那,感覺時間跟著慢了下來,慢得消失了雜沓聲響,慢得能看清她脖子上的線條變得柔和,她正看向我嗎?她正看向我嗎?於是她的雙眼就這樣透過鏡頭直視我的瞳孔,堅定不移,瞬間有種溫柔包覆了我,撫慰內心,我愣了幾秒才回神趕緊按下快門,向她示意能否靠近些,她沒有回答,只是換了個更自在的動作,其他人看到我向前走,也跟著向前,但我看不到他們,那空間彷彿只有我與何超儀,原來她的正臉如此動人,散發明星光芒,原來她早已察覺我是個害羞的菜鳥攝影記者,偷偷備下最完整的時間,成為我第一次也是最美麗的一次採訪經驗。

說是採訪,但其實是影像紀錄,真正的訪談是由一位擁有多年電影工作經驗的同事負責,我只要管好畫面美感,攝影機正常運作,其餘的就能專心聽著才華洋溢的電影工作者,如何創造虛幻又真實的存在。美術指導葉錦添聊《臥虎藏龍》裡俞秀蓮與玉嬌龍打鬥的場景,是從一座位於安徽省瀕臨倒塌後代也不怎麼在乎的古宅搶救下來的,沒有一根釘子的梁柱,要拆卸再組裝到片場,連運送都困難重重,每個時代的審美、工藝技術與生活形態,會跟著時間流轉,但「美」,是永恆的。那時剛獲得坎城影展最佳技術大獎的錄音師杜篤之,說以前的電影著重重現物質碰撞產生的聲音,但在貼近真實的台灣新浪潮電影裡,他開始思考如何呈現真實的聲音,聲音在不同時間與環境裡有著微小的差異,只要靜下來聽,都聽得到,那當然是戲的一部分,不能因為幾乎沒有就當做不存在,那裡也許藏有角色內在狀態的反映。後來拿著後製配音的《恐怖份子》出國參展,評審都以為是同步錄音設備完成的。

眾多的受訪者,常聊起同一件事:「有點對不起家人」,除了才華與熱情,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專注於工作,可惜與這些受訪者多是一面之緣。

在擔任許多台灣電影法文翻譯的畢安生家裡,看到他平常的生活,喝大杯的咖啡,幾幅和紙撕紙畫創作掛在斑駁的牆上,室內與室外只有微妙的界線。多年後再看到他,已是大銀幕裡《刺客聶隱娘》空空兒的樣子,人生的最後一刻,也成為催生台灣同婚法令的實例。

後來,我搬到汐止,多了兩個室友,公司卻從汐止搬到忠孝東路,所幸老闆每天接送我們上下班。

有天,辦公室鼓譟著,大家紛紛跑來向我報信,「陳寶蓮來了」,我驚喜地從椅子上跳起,跑去會議室外徘徊,佯裝只是剛好經過,偶爾與同事談上兩句,眼睛卻沒有離開過她的背影,她的長髮俐落,黑色服飾簡約,勾起的指頭端起杯子,都是女王風範,「嘿!有打火機嗎?」我立馬說:「有!」於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向抽菸的同事借,她轉身看了我,說聲謝謝。

她曾為日本演員羽田美智子在《海上花》的演出配音,講的是上海話,聽說錄音多是一次精準到位,導演認為她很有表演天分,把任性、自我又潑辣的紅倌詮釋得很好,這似乎也是她的幕前形象。

她搖搖晃晃走出公司,我趕緊拿出一個布包,請她幫我簽名,她問我:「什麼名字?」聲音宏亮直率,這時,除了我的名字,我還想告訴她,就算有很多不友善的眼睛打量她,等著看她的笑話,想拍她如何失控,在哪裡鬧事,但是世界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小小的粉絲如我,默默為她祝福,期待著她的作品。幾個月之後,我很後悔沒把這些話說出口。

沒有採訪的日子,就幫忙編輯影人資料庫、剪接受訪者的影片。那個試圖理解什麼是網路的時代,剛走出數據機撥接,卻遲遲不到ADSL,這些影片大多埋沒在狹窄的頻寬,消失於細小纜線的另一頭,等到自在瀏覽YouTube、人人都能編輯資料庫的維基百科問世,也是幾年後才發生的事了。

這個工作告結,我就從汐止搬到潮州街,爾後還有後山埤與西門町,工作輾轉換了幾個,這座城市已經很熟悉。如果可以,我想一直保持一只行李的移動方式。最後,驛動的內在強烈驅使之下,乾脆辭職,愈走愈遠,一去不回了。

生命靈數說,我命裡的男主角有規畫與實踐精神,女主角樂於媒合他人,男配角擅長繪畫書寫,女配角喜社交,三十五至四十四歲追求獨立與自信,四十五至五十五歲建立家庭,五十五歲後出家。這是怎樣不合拍的人物設定,難以猜測的劇本?我想,我最可能會是《2046》裡頭壞掉的機器人,很久很久以後的笑,或流淚,是感同身受到很久很久以前過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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