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呂政達／簡單說書人

◎呂政達

◎呂政達

素菁在大稻埕，霞海城隍廟後頭的街町，開了一家小餐館，召喚所有老靈魂。

只是關於鹹派、滷味、無蛋蛋糕的遐思，何必在意老靈魂？大稻埕，所有老靈魂日夜逡巡，穿著20年代的舊洋裝，向路過的遊客詢問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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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當年在報社相識，我覺得素菁是活在時間縐褶的人物，她不在意歲月的痕跡，再說，真的有歲月那種東西嗎？近年，她瘋狂追隨韓國的防彈少年團，從韓國追到泰國，每場演唱會皆見她狂熱奔放地燃燒，那幾名可以當她兒子的少年，召喚她不安靈魂的某部分。一家小餐館不是素菁的鄉愁，中年後的她也需要停留，在老街町暗下來的燈光內喝一杯酒。

酒是素菁的驛站和停留，近來我終於這樣體悟。素菁唯一無法與之為敵的是武漢肺炎，這隱形的敵人隨著郵輪的遊客造訪大稻埕，在霞海城隍廟的香爐插過三炷香，消息傳開後，大稻埕即少有遊客，老靈魂坐在永樂座發呆，所有的古老的美好就成良辰美景虛設，素菁幽幽地跟我說，「嘿，我已溫好了酒，你要來赴這場沒有人的宴席嗎？」

那天，我們鼓起勇氣，搭上計程車直闖迪化街。日頭鑽出雲層，開了光，在從日本時代就開設的旗魚米粉攤位邊，眾人停下，仰望幻變成金色的天空，「這樣的時期，難道是某種徵兆嗎？」有人要去城隍爺前求一支運勢籤，廣場永樂市場邊的60年代風味的冰果室，流瀉出60年代的流行歌曲。我們跟著大聲唱老歌，納．京．高的黃金年代，即使六十年過去了，這個世界仍然過度年輕。

素菁的小餐館側身在民藝埕內，簡單的兩張桌子後是後工業時代風的一面簡單的牆，來客點了一些小菜，閒閒論起心道法師新書的書名，「就取做行深般若波羅蜜吧。」我覺得這是口中那塊波羅蜜蛋糕賦予的靈感，空下來的餐館就像在深淵旁的懸崖進餐，再深下去就是夜晚了，緊鄰的酒吧傳來艾爾頓．強當年為了約翰．藍儂死去所寫的歌〈空下來的花園〉，還算年輕的艾爾頓．強一聲聲呼喚：「約翰，你要出來玩嗎，來到空下來的花園。」

告別，就此離開素菁的小餐館，我說，我沒有準備好在瘟疫蔓延期間聽這首歌，況且，約翰再也不會出來玩了。

我們走在深夜的永樂市場邊，納．京．高已停止唱歌，卻見一個女孩穿著戲服，臉上塗著顏彩，使著竹板，對著空無一人的深夜廣場說書，她的聲音一下鑽到雲層裡，蜜蜜地說著後花園的相見，〈蝶戀花鼓子詞〉，唱出崔鶯鶯的心意，張生啊，你要到空下來的花園一會嗎？

那晚，就再也沒有別的夜晚了，所有的老靈魂起身，鼓掌如翅膀振動空氣，為獻上最後一曲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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