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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育靖/ 隔離記事

2020/06/16 05:30

圖◎吳孟芸

◎林育靖 圖◎吳孟芸

小鎮上出現一名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境外移入,原則上只與一人接觸,但是「聽說」,居家檢疫期間曾經外出購物,足跡擴及便利店、雜貨商行與生鮮賣場,與我平日購物場域略有相疊,憂心忡忡的我決定自主健康管理十四天,除了戴緊口罩接送小孩上下學與上市場採買必須食糧外,終日閉關在家。

閉關期間,我又想起了客廳裡一櫥的書。

話說新婚裝潢期間,丈夫與我都一再跟設計師強調書櫃的重要,設計師指著書房兩面牆的書櫃,再拉我們到預備的小孩房裡:「喏,這兒也還有呢!夠了啦夠了啦,不然你們書是有多少?」

我陸陸續續從以前台北的住處搬回一疊一疊散文集與小說,小心翼翼置入書桌旁的落地書櫥,書況都很好,當年我特別寶惜它們,父親替我設計那個房間時特別訂做了超厚底書櫃,他說扎實的木板才承受得了我厚厚的醫學原文書,但我辜負他了,堅固地基上殺雞用牛刀地整齊陳列著九歌、爾雅等出版社的巨作或小品,擔心濕氣太重傷了書,我還擺進除濕盒,定期更換。

雖然醫學書不是我心頭上的肉,但該帶回來的也得帶,畢竟那些是我賴以為生的工具書,吃書一口,還書一斗,這點基本的道義我還是有的。醫學書占的體積通常不小,很快便將我書桌頂上四大格書櫃塞了個半滿。我回頭看對牆丈夫的書櫃,嗯,他果然不愧是位認真負責的好醫生,他的四個大格,淨是硬皮精裝、爬滿密密麻麻英文字的各領域醫學聖經。

婚後定居的小鎮購書不易,但我仍不時從網路或都市的實體書店添買。後來念研究所時學到催眠,學到質性研究,學到能量醫學,都是從前毫無涉獵的範疇,補充讀物一買便十來本;婆婆極重養生,接連送來一冊又一冊的醫療保健祕笈……我原先還按出版社、作家排列,讓文學愛書居有定所,禁不起這一波波外侮,愛書全瑟縮角落去了。

就在那幾年間,兒童房的書櫃,也不知不覺增生許多繪本與套書,甚至開始有雜誌定期定額進駐,原先櫥裡還擺些玩具或飾品,不多久便被書擠得水泄不通。當我發覺自己的書櫃已不堪負荷時,兒童房的書櫃以驕傲的飽漢之姿阻絕我的非分之想。

我靈機一動,打起一樓客廳展示櫥的主意。展示櫥具有隔板、木框玻璃門面,權充書櫃也不委屈誰,我興致勃勃搬移親友送的結婚賀禮陶瓷人偶等物,將櫥櫃徹徹底底抹了乾淨,再將書重新分類擺放:古典詩詞、西洋文學、日本小說、文學獎作品集、中國作家等等,收藏品中為數最眾的現代台灣作家還依性別、文體區分,各據不同隔間,將它們安置妥當後,我心滿意足地望向新書櫃裡尚存的空缺。

然後我依然買書,但速度緩了些;我仍舊讀書,但頻度疏了些。大部分的時光,我必須穿梭在廚房切洗燉炒,或是陪孩子念ㄅㄆㄇ、練習加法減法。客廳書櫥是我的安慰,每天送丈夫、孩子出門後,一望眼就是令我心安的存在。漸漸地,我打開書櫥放入新書比拿出舊書重讀的機會高得多。

幾年後暑假的某一天,我抽出一本書發現上頭染了星星點點的黃斑時,疫情早已無可阻攔地擴散出去了。假期中的孩子縱情嬉耍,而我則焦急又自責地搶救著,把所有的書全鋪到沙發上,將書櫃木板上下左右刷乾淨,再把染黴的書封用擰乾的濕布擦拭過,錯落擺放陰乾。有些書封材質大約摻有塑膠成分,濕布帶走一朵朵小菌落,令人不悅的黏膩感在梳洗後尚能見人,有些顯然徹首徹尾是純粹紙漿,愛好自然的菌絲早已扎根其中,不可自拔,亦不可他拔。

所有的書檢視一回,我偏愛而放在低層方便拿取的書群傷勢最重,第一、二層的書叢裡,除了唯一非文學類的食譜區──為了烹飪參考的便利性,它們得以躋身坐落廚房鄰室的文學書櫃一角──因我時常抽取翻閱而幸免於難,其餘無一隔間得以全身而退。心疼的是,好幾本文友及師長的親筆簽名書,黴斑泛得特別廣,不僅封罩扉頁,還滲筋透骨地往內鑽得難分難捨,難道黴菌也識貨?

難過得想掉淚,但想到淚一滴下徒增濕氣,便又無可奈何地往肚裡吞,提醒自己往後必得定期開櫥並開除濕機。幾番猶豫該如何處置傷殘書冊,將它們重新劃分為毫髮無傷區、大病初癒區及病入膏肓區嗎?是否應不分國界不論屬性地將完好的書集中保全,而染黴者則互相依靠取暖呢?最後我還是按原位將它們遣返,一來我發現,環境濕度與取書頻度固然影響甚鉅,但書本的體質畢竟注定了它是否受感染,同一隔間裡,也有緊挨著斑痕累累的書卻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書的新舊亦不具指標意義,二十年前購得的書本年輕貌美,前兩年買的反倒滄桑成一尊老翁。二來,一眼望去熟悉的擺位,才不會一再提醒我因多年疏懶對它們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於是我繼續自欺欺人地生活著,一回孩子的老師來做家庭訪問,一進門便大為讚歎客廳那一櫥藏書,羨慕地說那是他的夢想啊!我趕快顧左右而言他,就怕老師對書太過傾心而要求我打開櫃門讓他聞香。因為內疚,加上對收藏之事已無把握,我很少再買書了,當然,一年還是會忍不住添個三本五本,就往書房塞、往娘家藏、往床頭擺。對了,客廳書櫃中原有一冊散文選,當時重創第一名,整個封面像長滿天花,但紙質又堅韌,稍經通風後也不再散發黴味兒,我便將它擱入洗手間裡,幾年下來,每個篇章少說讀過十來遍,真是潘安喪貌,焉知非福。

如今閉關的我與閉關的書相望,悶亂又惶然的心情之下,總覺得該趁這段期間再替群書盡些什麼心力,卻又無從下手,隨手抽幾本又擱回,它們大部分停留在浩劫當年的模樣,少數幾本,似乎緩緩地又蒼老一些。隔離政策,至少保全了我後來採買的書不受威脅,但受困的書啊,其實無奈地自生自滅。

此刻放眼這個遭逢新冠浩劫的世界,我忽然明白當年自己縱然有愧於書,但處置上也毫無選擇餘地。我發現疫情為時已晚,完全無法超前部署,所以也只能將它們靜靜地交給時間,交給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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