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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吳鈞堯/ 怪奇檳榔攤

2020/09/29 05:30

圖◎吳怡欣

◎吳鈞堯 圖◎吳怡欣

出了南投縣集集、進入新北市新莊,或者羅東到冬山,以及鳳山往建國路上,檳榔攤在台灣的不同地段,以幾坪大小完成圈界,我在白天經過都像入夜,外國月亮似的,比較西施裙子長短、衣飾透明或者馬賽克。討論、起鬨,事屬難得,多數時候,坐懷已亂,礙於車內有女性,佯裝西施們是很遠的風景。

關於檳榔攤與西施,一種日常又非比尋常,至少近二十部碩士論文,為我們述說檳榔西施。《台灣檳榔西施攝影研究》、《檳榔西施的勞動與自我形象》、《論台灣檳榔西施文化的女性物化現象》、《檳榔西施穿著自主權之爭議與評議》、《檳榔西施的媒體再現》,一個尋常轉角處,轉了個彎,當真長出角,跟美國當紅影集《怪奇物語》沒兩樣;地下室祕獸、外太空隔間、小鎮風情,不相干的事物因為一雙神祕的眼而打通。我也是,經由論述與外國傳媒,重新檢索「檳榔攤」。

日本攝影師、CNN踏訪台灣,天燈、小吃、花博以外,檳榔攤成為焦點。它的空間很有意思,透明小玻璃屋、高腳椅、兜售櫃,招牌則用上所有暖色系,炫彩無比。玻璃屋如一款展示,是百貨公司展示櫥窗、是小女孩還沒拆封的芭比,男人瀏覽、男人流連,櫥窗裡的檳榔西施,是一仙一仙芭比,男人們駕車,從交流道、省道等幹線一路迤邐,經常都得向右看齊。多次偕岳父驅車旅遊,途經各地櫥窗,女孩子們把道路當沙灘,熱褲、比基尼、浪花裙,低胸服飾別上浣熊、蝴蝶與玫瑰,她們多腰身細緻,「蜂腰」就這意思吧,而且是一窩蜂。男人們無法把娃娃捧在手,但可以停下車,招徠她們,買幾粒檳榔。

芭比娃娃推窗而出。那多像一個理想往自己走近,有微笑,還常常彎腰。如果這是一部電影,該是青春、愛情與驚悚的合體,也許留有更多悵然,如同童年傷害,便常出現痴漢用盡方法追求西施,用美麗的花束或冷冷的刀刃。

數十、數百檳榔攤,需要嚼食者多選一處採購,把西施喚前來,沒被召喚的坐上高腳椅,車子行經馬路,高腳椅放在略微架高的檳榔攤、西施坐上位置調高的高腳椅,駕駛頭右偏,正好一眼收攬西施、還有一雙健康筆挺的美腿。外國傳媒等,該都目睹另類的「台灣特有種」。

近來看電視,發現曹蘭復出了,主持節目並代言健康食品,她是五、六年級生的諧星代表,曾與歌手姚黛瑋在華視「綜藝萬花筒」裝扮檳榔姊妹花,裝傻、賣萌,我不怎麼記得細節,但只消一見曹蘭的眉眼,我的笑意就在。曹蘭正經八百述說健康要徑,對我而言依然喜氣洋洋。這事我也沒辦法,我有一條微細的笑紋,該就是曹蘭鑿上的。曹蘭扮演的姊妹花脫胎於雙冬謝家三姊妹。1975年,謝家於中潭雙冬路段擺檳榔攤,原本由母親販賣,位處台中、埔里交通要衢,車過塵不歇,謝母灰頭土臉,賣不出幾粒,靈機一動,派出三姊妹站台銷售,這是「檳榔西施」的淵藪,更讓「雙冬」成為檳榔代名詞。

她們搭建的舞台僅一、兩坪,卻如起義,遍地開花,自家女兒、別人家姑娘、中輟生、從工廠蒼白作業線逃出的女工等,來自財富底層的女兒們,使檳榔西施成為國土最亮眼的舞台,自己擔任設計師,打理一切的花枝招展,高跟鞋有厚與細、衣裳常是廉價尼龍。

剛開始站上舞台,很可能自己與顧客都感到新鮮,被看與看人、馴服自己以及別人,移位的關鍵在於日漸減少的布料,把包覆的部分讓位給海洋。海長大、陸地縮小,多數男人來到此,都恢復成某種原始狀態,流氓、警察都一樣。

流氓屬惡聲,砸店索取保護費,或被欲望驅使,成為求愛不成的狂徒。警察是另一回事了,藉檳榔攤定點觀測,求取破案情報,警察們的看、西施們的看,總有一雙眉眼看上了,常常娶不進門,成為情人。我不吃檳榔也沒開車,只能透過極少的搭便車機會觀看,司機不知我心意,行駛速度未曾為我減緩、不便運用相機為我留影,玻璃屋一座一座相連,不是烽火,而像轉動的摩天輪。

少女走進玻璃屋,希望這是一座摩天輪,搭上了,求父母身體健康、求弟妹順利升學,意圖看到另一個視野,但常常不是那樣,玻璃屋不動、願景不動,她們是移動的花束,我們則為了西施們,翻轉而來,連CNN都來了。

我吃食人生第一顆檳榔時,「紅唇族」這個詞彙還沒被發明,時值深冬,冷鋒驟臨,我在村頭一家雜貨店雙手摩娑,買母親交代的糖與鹽。櫥窗內的食品緊緊挨一塊,或黃或紅的包裝袋頗有安慰作用,我吸一口暖意正待往外走,腦袋向來靈精的堂哥走進來,眼睛乍亮,從外套口袋取出一包物事,自己吃不夠暖,非得大伙一起嚼了,他才滿意。我咬沒幾口,辛辣直衝腦門,還推了出去。可惜,腦門不是真的有門,我哇地慘叫,吐出一口紅渣,在此同時,血細胞在它們的管線衝刺,額頭溢滿汗水,幾滴沿著腮幫子落地,堂哥得意地說,「是不是,完全不冷了?」

後來,在綜藝節目聽到鄧麗君唱〈採檳榔〉,我就在心裡頭說,檳榔,我吃過的,我藉由吃食與歌曲取得連結,「高高的樹上結檳榔/誰先爬上誰先嘗……那太陽已殘/那歸鳥在唱/叫我倆趕快回家鄉」,歌曲源自湖南民歌,三十年代由湘潭黎錦光改編創作,殷憶秋作詞,原唱是周璇,除了我熟悉的鄧麗君、鳳飛飛,還有多人翻唱。

吃食檳榔者,被稱為「紅唇族」,我以為名稱當了浮力,讓吃食者更多了,「紅唇族」同時是台灣第一個少女偶像團體,以錢盈潔、丁柔安等最知名,還傳承了三代。吃檳榔者滿嘴澀紅,跟載歌載舞的少女搭不上邊,但滿口通紅,不是紅唇是什麼?沒相干的兩掛,竟掛在一起,該是那個年代的「怪奇物語」。

李時珍《本草綱目》指稱檳榔「除一切風,一切氣,宣利臟腑」,主治傷寒熱病與霍亂等,中國南方、東南亞以及台灣原住民都有吃檳榔文化,阿美族、排灣族、卑南族等,用之應酬、送禮、訂親跟賠罪,透過適當儀式且能通靈、召喚神祇。我不知道堂哥何以知曉檳榔禦寒,又怎麼在窮鄉僻壤搞來一小袋?但那個傍晚,我解開外套,冷風如針,口中檳榔半粒,正似太上老君真火提煉的丹藥。

不是每一座檳榔攤都顏色錦簇,如藝術家所言,展現年輕與自信,而且,像「謝媽媽」年紀的阿桑再度現身,熱褲已經太緊,多數的比基尼已經跟尿片、奶粉一塊打包了,臉蛋素、衣裳寬,很可能檳榔攤內,孩子在地上爬著玩。她們端出菜色,倒吊子、菁仔,幾粒、賣多少錢?縱貫線、交流道等,霓虹店招漸漸少了,不少西施逃出玻璃屋,進入另一種玻璃屋――自己的相機,成為賣服飾、首飾、時尚用品的直播主。

一、兩坪的玻璃屋大,還是六吋的螢幕大?沒有人說得準,被觀看、被欣賞的角度則沒有改變。西施們的話多了,這是很大的不同,她們從被撩、到撩人,一窗之隔,她們的推門而出,是一仙一仙芭比,排好隊,依序坐上了另一座摩天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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