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委蛇錄】 唐捐／抒情文作法

◎唐捐

◎唐捐

人生尷尬的事很多，其中一件是被沒有深交的朋友捕去促膝談心。有機會聽取別人的心內話，原是宜感榮幸的事，那代表你被信任。偏偏有人把信任對象推得太廣（逢人必信，信即深談，談則無盡）而又熱愛抒情。

抒情本是極高貴的事，但也令人感到害羞。所以在我自己，口頭上與人交際的時候，能免於抒情，那是再好不過了（有種住在面具裡的安全感）。但下筆時，因未與讀者照面（或無特定對象），有時忘了害羞，便不可自抑地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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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有志成為一台好用的抒情機器，最好先熟習各種抒情句式。

第一招是停頓呼叫法。先就一個話題仔細琢磨，講到出神之際，忽然止住（切入擲筆浩歎的模式），鬼叫一聲（依照出現頻率高低，通常是：啊，哎，噢）。然後掉轉頭來，凝視並以擬人化的態度叫出對象的名字，再給予它一種強力而主觀的規定。譬如：「喔，記憶，你這個愛說謊的男孩，為何再而三騙取我的愛。」

第二式是鄭重宣告法。先別把來龍去脈說得太清楚，最好橫空殺出，沒頭沒尾來一句很酷的結語，鄭愁予許多詩是這樣開頭的。例如：「不再流浪了，我……寧願是……」，「漂泊得很久，我想歸去了」。你可以注意到，這種句子通常為完成式，好像前面經過多少滄桑一樣。我也來一句：「我再也不信任伺服器了，像一個棄船牽牛的漁夫，遠離波浪鼓躍的恐懼。」

第三式是祈禱命令法。祈者對上，令者對下，我在中間處於一種不滿足的情境，或苦求或威脅或撒嬌，總之要擺出以語辭改變世界的態勢。說話者的主體狀態不是極強便是極弱，強者如咒，弱者如囈語如呻吟。譬如：「命運，你住手，三天後我會給你滿意的結果。」「給我一顆青春大補丸，波霸珍珠一樣的青春大補丸。」

最厲害的是驚歎號（這是現代人偉大的發明），什麼句法什麼技巧什麼情感都不必管，驚歎就對了！●



■【委蛇錄】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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