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北舊事】 郝譽翔／深夜的廣播劇

◎郝譽翔

◎郝譽翔

剛搬來台北時，我小學二年級，母親對我有很大的期望，頗有要把我栽培成十項全能小孩的企圖，我幾乎從演講、唱歌、朗讀到畫畫各種比賽都參加。可惜我聲音不夠宏亮，也很會怯場，站在台下，看到底下裁判搖頭失望的眼神，我就雙腳發抖冷汗直流。

結果畢竟是讓母親失望了，但她不死心，又興沖沖幫我報名電視台的兒童益智節目。我參加的那次比的是記憶，主持人念完十種水果的名字之後，我們要立刻複誦出來，看哪位小朋友記得最多？製作單位為了節目效果，怕我們記不住，在彩排時還先洩了題，沒想到正式錄影時，卡麥拉一喊，我的腦袋又唰的一片空白，十種水果一樣也不剩，最後是台下的工作人員急得猛打暗號，我才勉強說出了六種，以最後一名的成績尷尬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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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又幫我報名寫生比賽，從當時新建不久是台北數一數二豪宅區的花園新城，一路征戰到東區頂好商圈，而七○年代末正是台灣經濟起飛之際，大型的地標商場舉辦比賽當做行銷，獎品都頗為闊綽。於是一大群小孩坐在大太陽底下，在父母緊盯下埋頭畫畫，而我母親性急，乾脆出手幫我添上幾筆，到後來我只記得自己曬到差點中暑。對我而言這些比賽都不算數，我只不過是一尊被母親擺弄的傀儡罷了，就算抱回比人還高獎品，也是空蕩蕩的心虛不已。

沒想到日後反倒是母親無心栽培之處，才真正在我的身上起了作用。那個年代娛樂不多，每晚我們都早早上床，熄燈以後，母親就會打開床頭的收音機，我們就一起躺在黑夜中聽警廣羅蘭的「安全島」，而最後「你怎麼辦」單元是有獎徵答的短劇，邀請聽眾一起來為劇中的人物設想結局。

聽完廣播，母親總是喜歡問我：「那你怎麼辦呢？」當時我正是古靈精怪的年紀，吱吱喳喳搶著說，有時天馬行空笑到肚子痛，直到累了才在不知不覺中睡著，等到第二天母親就伏在書桌前，把昨晚我們聊的結果寫下來，投稿給警廣，居然好幾次都被羅蘭選中，我豎直了耳朵，聽到羅蘭用她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娓娓念出母親的名字時，興奮得在床上又叫又跳，簡直比中了愛國獎券還驚喜。

如今回想起來，那竟是我和母親一生中最親密的一段日子，大約維持了兩、三年左右，之後我們改搬到一間大雜院似的公寓，而母親大約是體認到我已無可造就，於是把全副的精力拿去攢錢，開了一間小小的撞球店，從此我們就再也不曾並肩躺在床上，一起在夜深人靜時聽廣播劇了。

但「你怎麼辦？」卻留在我的心底，這個疑問彷彿是母親在無意中給我的禮物，那是一切故事的最初，也是我寫作小說的啟蒙，而那些被困在某個關卡之中的人生，還懸浮在黑夜裡，唯有我的想像力才能夠拯救。●

■【城北舊事】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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