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那些夭折的故事】 賀景濱／別跟機器人過不去

◎賀景濱

◎賀景濱

日本人對機器人和機器獸的熱愛，肯定勝過世上各民族。我總懷疑，在他們集體潛意識深處，駐紮著一支普魯士大軍，步伐整齊，動作一致，讓人聯想到工廠辦公室的晨間操，子彈列車的班表，一塵不染的街道，同時在紅燈前止步的行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車廂內的廣播提醒你不要犯錯，連咖啡館內的杯盤碰撞聲，都能引來鄰桌側目。規律乃生活之必須，脫軌勢必招來譴責，而最能符合這標準的，惟有機器神。

我們抵達洞爺湖觀景台時已經快天黑了。才一腳跨出車門，我已開始後悔。太冷了，暖暖包像衛生棉貼著肚子，還是止不住我的身體繼續失溫。我謹慎避開正在努力融化的殘雪，來到雙筒望遠鏡前，卻什麼也看不到。濃濃的霧把我包圍成人形，刪除了周遭所有景物。我奮力移動到遊客中心，離大門還有三步，接待機器人已經彎下淺腰問好，用的是有點生硬又太過正經的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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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我要熱咖啡。」我的聲音在刺骨的風中顫抖。她引領我到Barista機器人面前。我要了杯卡布，Barista說NoNoNo，右手食指搖一搖，試試我們今天特調的莊園卡布吧。他量了九克瓜地馬拉的薇薇特南果，再加上八克的義式烘焙混合豆，萃取出三十七克的濃縮液，再把奶泡拉成鬱金香，雙手送到我面前。我吮咂了一口，接著又一口，訝異哪來這麼濃稠的奶油味，黏得我的嘴唇不要不要的。

半杯過後，我恢復了大半元氣，忽然想測試他們的底限。我找到販賣部的機器人，要她秀出所有的昆布，然後責罵她為什麼賣我發黴的東西。她說那些白色粉末是甘露醇，我提高聲量說她有國籍歧視，立刻引來客服機器人哈腰緩頰道歉，我掏出鈔票，說我有的是錢，開始飆國罵，才出口兩、三句，就被火速趕到的極道機器人拎著領口丟到門外。我沒騙你，他的名牌上真的寫著中島極道四個字。

我們狼狽離去時，揮手機器人仍然微笑跟我們說再見，還要我們再度光臨。我不得不注意到她揮手的弧線太優雅了，懷疑這傢伙根本是人假扮的。●

■【那些夭折的故事】隔週週五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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