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交換週記】言叔夏／沒有的足跡

◎言叔夏

◎言叔夏

這週中部難得下了雨。頂樓陽台開出一條公路，是讓連夜撤守的蟻群們搬遷的。這條公路途經我的屋子，於是整個星期天的下午，非常神經質地在一座屋裡撲殺蟻群，朝室內盆栽裡大噴必安住。說起來螞蟻這種生物不像蟑螂深具即時性威脅，可為什麼總是可以步步踩踏在一條神經線上，使人崩潰與衰弱呢？可能一面牆上朝同一方向前進的隊伍某種意義上就自帶一種激怒人。但這種生物可不是極右派的納粹那種頭腦簡單的組成。某日動物星球頻道裡聽聞：「三百隻螞蟻裡，一定有一、兩隻是假裝努力在工作的。」差點愚昧地決定原諒了牠們。我的殺意究竟是對集體性的稱頌，還是對個體性的褒揚呢？一個朋友說：「你只是被一種普通所擊潰。」啊真的嗎？戰鼓偃息後我忽然有點理解一隻貓可以整夜待在牆角等一隻蟑螂出現的事。世上所有家屋裡的昆蟲不滅定律：一旦出現了第一隻，就一定會有第二隻匍匐在暗處。我想我提防的是這三百隻螞蟻後的第二隻。高舉著衛生紙埋伏在一條公路兩側的我簡直是中東派來的狙擊手。有人連夜搬了家。有人無論如何搬不了家。有人在一條逃亡的公路上遇到綁匪。有的時候，綁匪就是我。

一直在講螞蟻的事，很抱歉。但回過神來一日裡只看一次下午兩點鐘新聞的日子，漸漸演變成一日裡什麼新聞也不看的日子。我有點驚訝於這中間變化的時間差，竟只有短短十四天。有些詞彙好像應該是詩，但忽然一夕之間所有人都會使用。比如你怎麼能夠想到有一天，便當店的老闆會對你說出「這裡到處都有看不見的足跡」這樣一句現代詩呢？漸漸放棄每週固定兩次的出門採買活動。漸漸發覺其實連續七天吃同一種東西當做晚餐也沒關係（我真心感謝我的土象星座它完全知道重複可以讓我幸福）。且漸漸竟也從冰箱的冷凍庫裡，考古挖掘出去年（或前年）埋下的遺跡。你有拜訪過自己的足跡嗎？在一個已經發明了門卻不能出門的時代裡，日復一日用昨天的自己感染今天的自己。有人說：「從現在起你最好把每個人都當做已感染者。」深夜下樓丟垃圾時，偶爾會在無人回收室的門外，遇到也趁夜下樓抽菸放風的陌生鄰居男子，口罩拉到下巴，用一根煙管吞吐著空氣。我忽然想，如果這根菸直接插在他臉上口罩的洞變成一個直通他嘴巴的塞子，那這個人簡直是這時代的普羅米修斯絕不能讓這把火熄了。大疫之年的希臘神話可能記述有一則：口罩上愈抽愈短終至消失不見的煙管，一旦熄滅就成了防疫破口。又想起黃碧雲的小說人物在小說裡作過這樣一首詩：「因為聲音太多／她喉嚨就有一個洞／吸菸的時候插著／他們都說很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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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們在等待著的，也只是一個喉頭開著的洞插了菸，他們都說很性感的一刻。●

■【交換週記】隔週週六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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