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李有成／我走下和平東路

◎李有成

◎李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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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和平東路

暮色稀薄，從四面八方

襲來，在大安森林公園

公車站旁，有人戴著口罩

匆匆路過，或者閃躲，走避

有一隻蟑螂，自站旁的

垃圾桶，忽地快步向我衝來

在我的鞋尖前，將我攔住

我猛然停下腳步，我知道

就在我舉步剎那之間

對蟑螂可是生死抉擇

我低下頭來，不解地

與蟑螂對視，只見牠

鼓著褐色的油亮身軀

伸長觸鬚，彷彿揮動手臂

要向我示威，或者想要說些什麼

．

我抽身後退，俯下身來

稍稍整理口罩，我瞪著

眼前的這隻蟑螂

那麼慧黠，詭祕

我彷彿看見，牠的身後

蜂擁而至，竟是牠數不清的

同類，油亮的褐色身軀

百根千根的觸鬚，慌亂地

揮舞示意，我怎麼也無法理解

牠們的嘶喊，尖叫

如此淒厲，就像深夜裡

鼠類吱吱唧唧，一團

混亂，或者像停電的

黑夜，茫然不知方向

我不知道如何解碼

牠們陌生的語言，究竟

是傷悲，欣喜，或是恚怒？

．

牠們或許只想知道

熙攘的過路人，何以神色慌張

戴著口罩，何以沒有人

停下腳步，理會牠們的囂鬧？

霧氣模糊了我的眼鏡

我睜大了眼睛，薄暮中

竟然無法辨識，牠們的面貌

這世界充滿了神奇

不管我相不相信，空洞的

語言，像蟑螂胡亂揮動的

觸鬚，教人惶惑，如何可能

在亂流中教人辨別風向？

如何可能形成符號，密藏著意義？

．

我終於了解，再怎麼努力

怎麼謙卑，蟑螂的世界詭譎

而躁鬱，間中未必有什麼

規律，像殘破的夢，清醒後

要如何撿拾碎片，如何拼貼？

我於是黯然別過頭去

抬腳繞過鞋尖前的蟑螂

牠的聲音漸漸瘖瘂

彷如自高處跌落，觸鬚

無力地動了動，牠的表情

晦澀，顫顫巍巍，挪動牠疲憊的

身體，向車站旁的垃圾桶

蹣跚爬動。我帶著歉意

端正我的口罩，向靈糧堂的

騎樓走去，忽地聽到有人高唱：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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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我有敘事詩〈鼠事〉一首，刊於2019年8月19日〈自由副刊〉，詩仿英詩模擬英雄體（mock heroic），寫眾鼠如何目中無人，橫行無忌。既寫鼠禍，豈能厚此薄彼，不寫蟑螂之亂？2021年5月中旬，大疫再起，人人自危，一時風聲鶴唳；時值初夏，正是各路蟑螂肆虐之時。蟑螂又作曱甴，閩、粵、潮等方言似多演繹自此名稱。蟑螂種類繁多，據考其歷史在三億多年以上，其生命頑強，故有小強之暱稱。據說見一蟑螂，其未見者當在數百上千。人多嫌惡蟑螂，惟蟑螂遊走人世，靠的卻多是人所遺留之廚餘垃圾，其中之共生關係，頗多玄機。大疫當前，我依防疫指南，平日深居簡出，外出則必以口罩守護口鼻，行色匆匆之間，時見蟑螂橫空而出，於人行道上橫行無阻。此為本詩之緣起。本詩仍採〈鼠事〉一詩之敘事體，借助英國玄學詩派常用之奇喻（conceit），輔以簡單之魔幻寫實，無非寫抗疫期間之奇情怪事。詩末提到的靈糧堂建於1954年，位於和平東路上，面對大安森林公園，為台北市著名基督教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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