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北舊事】 郝譽翔／神魔之地

◎郝譽翔

◎郝譽翔

我讀大學時是八○年代的尾聲，台灣似乎已經不流行又瘦又高的DT機車了，大學生多改騎一台便宜小巧的小綿羊，哪裡熱鬧就往哪裡鑽。我每晚閒來無事，都在北投夜市一帶晃蕩，直到夜深熄燈打烊為止。

我到夜市卻不為美食，而是愛看許多走江湖賣藥的雜耍藝人，就在市場前一條磺港路上，占了塊空地吆喝起來。那是我人生最初的劇場體驗，活生生地就在街頭上演，沒有舞台和觀眾席的區別，劇場旁就是賣臭豆腐蚵仔煎，還有豬肝豬肚豬腸湯湯水水的小麵攤，但賣藥人一出場卻是架勢十足，彷彿有光，不知是請神還是有魔降臨？我也像被下了咒語似的，往往看到痴呆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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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那兒看過有人表演氣功，宣稱可以把肚子的胃腸器官全都往上移到胸腔，果然不出幾秒，他的肚子就扁得一像張薄紙似的，大衛魔術也沒有如此神奇，我當場就被嚇傻。當然，也遇過漫天吹牛皮的男人，站在夜市旁拿著一個用布蓋著的鐵籠，神祕兮兮地對著過往的路人說，籠子裡面裝的是一條雙頭蛇。

雙頭蛇？我聽了一愣，小學課本中不是有孫叔敖打死雙頭蛇的故事嗎？我想起民間傳說「見到雙頭蛇者必死」，心中既驚且懼，卻又止不住好奇，湊上前去，但男人卻只肯把布掀起一角，又迅速蓋了回去。

「不能看，看了會死的。」他搖頭說，但眼神又分明帶著一股勾引和挑釁。

我沒那麼傻，不信真有雙頭蛇，但北投依著陽明山，蛇確實多，尤其毒蛇。據說日本人曾在山上設立毒蛇試驗所，戰敗之後，便把蛇全野放出來，在附近的山間四處流竄。我並不曾在山裡見過毒蛇，但卻常在北投夜市看見。賣藥人往往賣的就是蛇毒提煉成的藥粉，據說可以醫治百病。他們在賣藥時，也多半會隨身帶著一條劇毒的眼鏡蛇，也不放在籠中，向觀眾展示過蛇的毒牙後，就任由牠在夜市的廣場上乙乙遊走，等走遠了，賣藥人再不慌不忙拿出一支長長的鐵勾，咻的一下又把那條蛇勾回到腳邊。

後來我碩博士論文研究的主題就是儀式劇場，都要拜北投夜市的走江湖賣藥郎中所賜，他們讓我見識到了戲劇的核心本質，就是信以為真，而只要經過他們的魔法棒輕輕一點，再怎麼日常平凡的空間，都會在一瞬之間變成不可思議的神魔之地，而人也可以與蛇共舞，乾坤也可大挪移。

然而如今這些人卻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昔日賣藥的空地，已大都改建成有溜滑梯盪鞦韆的公園，綠草如茵，美則美矣，但不知怎麼的，卻還是讓我不免感到有幾分的惆悵和惋惜。●

■【城北舊事】隔週週六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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