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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交換週記】 言叔夏／逢魔時刻
◎言叔夏
◎言叔夏
水逆的時候應該做些什麼呢？把自己摺疊再摺疊，放進口袋散步去一個海邊，再打開自己像一張野餐墊。那些摺痕，一座熱騰騰的海也難熨平。或者深夜不睡的週間凌晨，驅車開上一個土星環狀快速道路不斷繞圈，假裝天竺鼠。這條環線繞此城一圈註定回到原點。它的遠方就是起點。這樣一條起點就是終點的路不是用來亡命天涯的，而是沿路拋擲。一些過期啤酒，過期水壺，或者過期便條紙。深夜下一條匝道返家時，感覺一起回來的只有鞋子。
水逆時且應景地出發去偌大的影廳看《回憶三部曲》，得到白骨安睡的特典一張欣喜若狂。櫃台人員說：「現在都是梅花座。」於是在黑漆漆的影廳裡，摸黑成為梅花一瓣。在這樣漆黑得像是宇宙漂流的靜謐電影院裡一人一車梅花座也是一種個人密閉太空艙，適宜以玻璃罩阻擋水逆隕石。比如你怎麼會知道太空漫遊到一半時，驀地會被電影裡的台詞指責：「回憶不是用來逃避現實的。」
回憶不是用來逃避現實的。有些後照鏡裡只有一條長長的公路。一路向西會遇到一種路牌不斷善心提醒：「前方黃昏逆光，請小心駕駛。」小心黃昏。小心黃昏裡住著凶猛動物。有時這條路折返過來的回程會遇到另一個路牌寫著：「前方清晨逆光。請小心駕駛。」天亮裡的動物隊伍準備好過馬路了嗎？深夜在一條快速道路上偶遇那種遠方不知所終的黃牌機車騎士從後照鏡裡躍出，躍進擋風玻璃時，會想起一個遙遠的天亮。想起一座在幹道旁已經廢棄的老舊電影院，有那麼一個深夜播過一部《厄夜變奏曲》。
「突然我記起她的臉，然後我就老了。」年輕時讀的那篇小說，有沒有跟著一起變老？如果有一天突然記起一張臉，會在想起的瞬間也忽然摸到自己的臉跟著瞬間老去嗎？回憶逃避現實時，松子的腦海中會浮出一顆痣。你是誰？我是不是曾經遇見你？還是我遇見的，其實是我自己？想起大學時在一座靠海的城市曾經遇見一個長得像小學鄰座同學的小孩。那位同學六年級時舉家轉學遷徙到這座城市來，再也沒有聯繫。於是她在我腦海裡的臉孔，一直都只有十一歲。我常想我會不會在那些成年之後的移居城市裡，遇見那些轉學的朋友呢？我跟著她騎了幾個路口，停紅燈時想叫住她前，忽然察覺：這不是她。她已經和我一樣，在同一個時空裡，長成同樣一張二十歲臉孔了。我只是一路跟著另一個象限裡的另一張臉，像黃昏的迷路時總是開車跟著前面那台車，才抵達這裡的。
前方黃昏逆光時。小心駕駛。小心黃昏裡的動物逢魔時刻正要變成人。小心狐狸把葉子放在頭頂上偷偷出門。於是逢魔時刻出生的我，也跟著屏息了起來。好像我也是一種什麼動物在這樣一個逆光的黃昏變成的人。水泥動物各自走一段長長的路集合去看海。在一個多年以後的北濱的下午。如果我把葉子放在頭頂走很遠的路來敲門，在這樣一個逆光的黃昏，你會不會幫我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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