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Ｂ級人生 6之2 修冷氣

◎黃麗群

早上四點的無援孤島時間，冷氣忽然壞了。

住此地近兩年，或許憑藉了一點原理不明的好運，從沒有致命（且連帶而來是與室友及房東交涉的麻煩）之耗損。然而人絕不可存僥倖心理，也不過幾天前才還如此想過：只要再過兩個月我與這屋就分手了，請萬事好聚好散吧，似乎心裡還有個合掌的表情。

所以說人是絕不可存僥倖心理。

上網找附近水電行約好即日來看。戒慎地感受溫度與溼度慢慢由外回填，空間成了實間，沒有留白，充塞著睡眠不能、欠缺詩意展示價值的小小受苦與無可誇耀的等待。到了下午，前夜存下的微涼終於全面潰散，電話裡聲調簡慢近似某種頑固中年工匠的師傅終於珊珊來遲，原來是精短爽快的三十歲人，日本人大概會喊「小哥」的那種。分離式冷氣，室外機安在樓頂，上上下下地檢查，冷媒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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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拆開看來沉實的室外機大殼子，裡頭意外地其實半空，指給我瞧：內部一組細長的金屬冷媒管線，因裝設時配置差有不妥，或可能是地震造出的些微錯位，機器運轉時的震動，就會使它們彼此不斷自我打磨，最終完成損毀──錯誤從不必多，只需要一點點。

「你聽，漏氣的嘶嘶聲。我剛剛試灌的冷媒都漏光了。」

「還真的。」

經過兩小時餘以及我的中暑（且知道了冷媒這東西很貴，據說師傅扛來那大約二、三十公斤一桶約新台幣一萬元），終於贖回了自己的房間。未眠的夜日後接著出門工作，工作結束再度回到居處，我把冷氣打開，報復性（也充滿罪惡感）地把溫度調至十八度，連續好幾個夜裡，我裹著棉被感受過度飽和的冷凍，一邊在黑暗中一直想著：樓上那機器腹中抽換過後的全新肚腸，應該已經毫無嫌隙了吧。小小地矯正人生中瑣碎庸俗的小錯誤，大概也就是我的B級人生裡唯一能夠使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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