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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黃庭鈺／合金
◎黃庭鈺
◎黃庭鈺
醫師說她的狀況像一塊黃金，不是大便那種。
雖然如此，她覺得自己的處境就是帶著毒素應該被排放卻賴在別人體內不走，跟宿便沒兩樣。醫師說包括這樣的想法都容易讓人處於一種愈發艱險的慢性中毒裡――尾生抱柱般拘執信念，任何不對勁都要說服自己去適應――於是充分發揮延展性把自己打磨成半透光、幾乎是一捏就碎掉了的金箔，是一縷拉扯千尺早已失去原貌的金絲。
以前在課本裡學到的黃金，是質地柔軟、密度高、延展性極佳的金屬，因為太過柔軟了，必須與其他金屬製成合金來增加硬度。她總搞不懂「金是過渡金屬」的意思。倒是，醫師說得對。她是黃金，經常要倚賴外界來合成自己的樣子，是他人情感裡的過渡。
我不需跟妳交代行蹤，我就是愛自由。拜託妳可愛一點好不好。我高興自然就會對妳好，我不喜歡被要求。說，說妳是我的，喜歡被我從後面上。為什麼收回訊息，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又躲起來。哭什麼哭，一早就哭衰喔。不滿意的話，就走啊。滾愈遠愈好。
對不起。我會改進的。別說這種話好嗎。想要你抱抱我。今天你都好嗎。
已讀。
「妳確定還不設停損點嗎？」
會不會我又做錯事了，不該踩線，不應詢問他要去哪裡怎麼都沒消息。他事情多交際忙我該體諒，要珍惜能見面的時光，生命這麼短，能不衝突就不衝突。她的語氣短促近乎喃喃。
「妳姿態低到價值觀出現混淆了。」醫師皺一下眉頭，然後攤開客觀條件說了，論斤秤兩妳是保值的，質地美好如黃金，對情人則是柔軟耐侵蝕。可惜了，受虐體質般硬要飛蛾撲火，證明自己真金不怕火煉。
然而愛，不就是包容嗎？任何尖銳都得學著去包覆，蚌殼含納粗礪一樣，堅持下去就有珍珠。怎奈，珍珠是蚌殼的眼淚。恆久刺激，一再吐納包覆，此後她不斷孕育出廉價的眼淚。
她彷彿意識到痛覺。醫師說好極了，比上次進步。
「妳知道鑽石吧，高溫高壓下的環境，也適於生成天然礦物中質地最硬的鑽石，愈經切割打磨，愈加璀璨光輝。」保有稜角和堅硬還能被珍視著多好，自帶光芒、女王般天生閃亮，舞台上一束鎂光燈。她想。我不要是一捏就碎掉了的金箔、拉扯到變形的金絲，我不該是眼淚幻化的珍珠。
「對，做一顆鑽石被捧在手心吧。」醫師側身敲打鍵盤。如果黃金肉身已長成合金，那會是通往鑽石的介質嗎？歷經鎔合、冷凝及錘鍊後的合金會不會更強韌，自身也能散發鑽石光？她傾身向前想知道答案。
「這得看妳生成怎樣的合金。」彷彿一道曙光直探內裡。
「那我可以怎麼做？」
「先好好睡一覺，才有力氣離析成分、慢慢切割出漂亮的反射面。」櫃檯遞給她普憂寧和樂立靜的藥單，交代兩週後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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