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小重大】 江鵝／造梯的人

◎江鵝

◎江鵝

直到膽敢不稀罕導覽的年紀，我才真的享受美術館。

在北美館一樓看到李義弘的回顧展，很喜歡。山水經常遠鏡，視野宏大，他的細筆卻很細。此前不認識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的立霧溪和麟山鼻，但他對石頭顯然有感情。他畫《華嚴》，是絕壁前一朵牡丹，但那牡丹看來遠不及背後的岩壁蒙受愛寵，李義弘的石頭讓我想起灰貓糰糰，糰糰身上也有一百萬種灰色。

請繼續往下閱讀...

我想他也喜歡人。我常好奇別人有多喜歡世間有他人，嘴上說的和身體的動向，又有多少差距。他的山水裡常有依比例置入的路人甲乙，有些小得像是幾滴飛濺上去的洗筆水，或精簡得像幼兒畫的火柴人，但神態鮮明，幾乎有氣息。我學會在他的畫裡找這些小人，像是遠遠收進背景聲音，老叟渡河，小僧耳語，酸儒飲酒扮風流。找到的時候非常開心，開心到自我反省起來：看水墨風景先找人煙，你有什麼立場說自己孤僻？以後少在那邊。

他的題字也令我著迷。除了畫畫他還愛講話，怕別人看不懂他看到什麼，感覺怎樣。幾十甚至數百個字的見遊散記，直接小楷寫在圖紙上，甚至在畫中，我為他緊張，水墨不比油彩可以覆蓋，毫無錯字別字的餘地。人怎麼可能不寫錯字？修正帶和擦擦筆於我恩同再造，但他就是沒有，而且筆畫美得前後一致。我在心裡跪過一幅又一幅，那是用筆多麼熟練，換過多少畫紙，沾完多少墨水呢？

我以無知的狀態走進展間，生出歡喜，用拜服的姿勢離開。歡喜是因為對頻，像是懂了他的當時，也更明白我的現在。拜服卻隱含怖畏，面對高深的技術，人都要意識到自己的淺薄。但，之所以膽敢不聽導覽，就是因為現在才比較明白，大師會造出天梯高高成為神人，不是因為想當工匠，是因為他想抵達的風景需要那麼牢靠的梯子。與其聽人告訴我大師的造梯過程，我更想找到那些他們自己也說不完全，沒被寫在採訪稿裡，卻反覆出現的喜歡，或提問，或嘲弄，或執念。

有時候也因此認出我的。才好再一次怯怯記得，我也是造梯的人。●

■【小重大】隔週週二見刊。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