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召喚術】 張惠菁／鬼月的夜晚

◎張惠菁

◎張惠菁

鬼月的夜晚有一點憂傷。在日間，城裡的人進行了大規模的祭祀。辦公樓下擺出了桌子，放上大同小異的祭品，零食、泡麵，整箱的鋁箔包飲料，紙錢與水果。騎樓裡桌桌相連，點香，燒紙錢，灰色的霧彌漫在街道上。比較有規模的公司還有司儀，拿著麥克風，開到最大聲，指導著排排站的員工們致祭，一個十字路口外都聽得到。

這一年的祭祀又熱熱鬧鬧地結束了。人們收拾桌子，分送食物。下午炎熱，大概是全城同時在鐵桶中燃燒紙錢帶來的效應。接著傍晚到來，暮光逢魔時刻，鬼魂們是否會想，這就是你們認為我所需要的嗎？這些乖乖，米果，泡芙，生力麵。夜色漸漸變濃，人們寧靜地繼續日常，鬼月的夜晚有一點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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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想，我已不是人了。我與人之間隔著名為死亡之經驗。經歷了那以後，我成為一種「不是」。像黑洞之於恆星。我不是你們，我不是生命。何以你們會認為我喜愛這些零食？但我可以理解，那是你們的一種方式，去記得有自身以外的、生命以外的存在，像世界上既有語言，就有無法言說的。你們確實應當記住這點。

倘若我是你所不是的，是與你隔著死亡經驗的，你能否用更多的想像來想像我？想像我不只是另一個也會吃、也使用紙鈔、要人惦記的你。尊重我與你完全不同的本質。說不定我是一道重新編碼的程序。解消那些你以為重要的事物，重新排序後再一次演算。口腹欲望做為生存需求在馬斯洛金字塔的地基位置被瓦解（難道你要跟鬼魂談生存需求？），因此一切邏輯都要重構。像尼爾．蓋曼的「睡魔」，在夢中夢到的能影響醒來的世界。這一切關乎想像。

倘若我是如此與你不同的存在，而你唯一能想像我的方式是透過可以拿在手裡的米果乖乖，那麼我也只能在你說完你的願望之後走入這鬼月之夜，感覺這夜有一點憂傷。即將完全天明以前，現在天空的顏色，就是我在對你說，說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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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喚術】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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