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 黃約熒／生命連結
◎黃約熒
◎黃約熒
她坐在椅子上等叫號。
診療室外，牆柱上紅色燈號亮閃閃，底下列出兩排候診名單，她六歲大兒子名字就在其中。那些年紀與兒子相仿的孩子，此刻將候診室當成遊樂園。大片亮白石英地磚可以滑壘，空著的綠色塑製座椅偶爾被拿來跑酷，直線或轉彎都成了一關關充滿樂趣的遊戲。
兒子小小身軀，使盡全力以獨特韻律扭動。她拉住兒子左手，他的右手正使勁摳挖一坨黏在椅背後的口香糖。鄰座椅面上貼一張「防疫用，勿登坐」紙張，兒子摳不下緊黏的口香糖，轉而想扯掉那張告示紙。她發現得早，伸手圈箍他細瘦手腕，兒子動彈不得開始哀號尖叫，淒厲聲響環繞候診室。她趕忙抱住兒子身體，在他耳邊輕輕哼唱他最愛的一首兒歌。
兒子發出尖銳叫聲時，周圍家長與其他孩子頂多只看了一、兩眼。
她與兒子胸口緊貼。兒子下巴靠上她勉力撐起的肩膀，反覆張開嘴又閉上嘴牙齒互撞發出喀喀喀聲響，用力敲擊她肩頭。而穿過她腋下的一雙手，指尖不住地捲繞她略鬈的髮尾。
幾個月前，幼兒園老師建議她帶兒子到兒童心智科請醫生做專業評估。
當時老師與她並肩站立辦公室裡，隔著一牆透明玻璃帷幕，觀看兒子在戶外遊戲區追逐其他小朋友。兒子奔跑時表情興奮，途中摔倒好幾次，膝蓋即使破皮滲血，仍奮力爬起並想辦法趕上他們，只為了拉扯他們頭髮。
「他平常在學校都做著這些類似的事，」老師說，「我們必須跟你反應，這些行為影響他的學習跟人際關係。」
老師拿觀察紀錄讓她看，表示所言一切為真。
那夜，她試著從回憶裡尋找可能出錯的根源及蛛絲馬跡，毫無結論。
丈夫說兒子就像他小時候，只是調皮了點，幹嘛看醫生；婆婆說誰說我孫子有病？老師才有病才需要看醫生。她不斷搜尋關鍵詞上網爬文，種種癥狀說明字句猶如烤到發燙的針尖，戳得她驚慌疼痛。沒經過丈夫與婆婆同意，半夜裡她悄悄起身，在醫院網路掛號系統內鍵下兒子個人身分資料。
這是第三次回診。她包包裡放了老師填寫的篩檢量表，從老師那裡拿回後，起先不敢翻開，最終仍挾帶那份寫滿字的表單躲進浴室。她放下馬桶蓋縮腳坐在上頭，像啃咬著世界上最堅硬難吃的麵包那樣，讀完每條敘述都像是確鑿罪證的內容。
兒子看診燈號亮起，輪到他了。她解開兒子雙手，讓他站著，自己起身要牽他進診療室。兒子賴在地上抱住她一隻腳，讓她拖拉前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兒子尖聲哭叫，聲音顫抖。
她彎下身，先掰開腿上兒子的十根手指頭，再抄起他整個身子。
兒子突然狠咬她手臂，痛得她想流淚。她任他的牙齒緊嵌住她，她已有預感，這輩子他們必得以這樣的連結走到盡頭。●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