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羅任玲／∞ 城素描

圖◎郭鑒予

◎羅任玲 圖◎郭鑒予

．

野地1

．

他側身屈膝皺眉

雙頰匍匐到永恆下方

耳朵豎起直達天堂

那麼用力沉思

以至於永遠睡著了

在荒涼的野地

樹木深入幽黯地心

蟲豸匆忙

傳遞又一死者入侵的事實

．

他還穿著戰服皮靴童年

踏過熱鬧的街市那時

麵包剛剛出爐

昏昧的眼眸一雙一雙

亮起在充滿水澤的一家

窗戶晚餐後面

閃爍著剛剛

發生的趣事

．

野地2

．

她始終記得那個採藍莓的午後

夏日正長

野蜂來去

樹影一點一點

削去祂們的日常

．

真實握在手心

深藍圓潤

有白雲

搖撼神話直到墳塋盡頭

．

飛鳥蒸散了什麼

又取回了什麼

一點一點向明日靠近

．

一個少年向她奔跑

湖水冷豔遼闊

剛好足夠未來的迷路

．

鳥巢

．

七點零三分。天終於暗了。

尖嘴鳥收回蒼穹

在花園置放夏夜

他從未窺見的巢穴

．

一隻鳥是否也有戰爭

旁人無從置喙的

利爪。血汙。與隱疾。

．

牠也信仰嗎

在堅硬的宮殿

等待新的一天

芬芳淹沒噩夢

．

或者也有過父母

學習毆鬥的童年

玩笑。沉默。以及懷疑。

．

在陌生的窗口走失

羨慕窗裡的

彩色學步椅

．

終於知曉力量的那一刻

振翅孤獨

．

雅房

．

壁鐘已不在那裡了

他還是習慣往空白處望去

彷彿凝望更久

光陰就會凹陷下去

獻出夏天的波浪

洶湧砲彈在裡面

阻擋自己的傾覆

．

多年前的限時專送還留在那裡

蓋著古老的郵戳

「我們希望展出你的一首詩」

但寄信的人已經死了

那棟大樓也早已消失了

．

她如今在

哪裡布展呢

也和群樹討論著

一首詩的稀有問題嗎

凌晨的天堂是否也有

說不清楚的妖魅和傳說

．

他削著剩餘的果肉

讓紅豔輻射虛空

直到布滿未來

．

聽說暴雨要來

擊打每一扇隔鄰

城市的失眠者將一起抵達夜空

凝望到最深

水塔依舊飽滿。反光。刺眼。

．

愉悅自己震顫的餘生

．

鋼琴

．

也有鋼琴破碎了

露出居住者的昨天

．

放學返家的瓦麗

和她的妹妹

正在明天彈奏

．

不斷長高的

遙遠週末

．

洋娃娃之鬼

緩緩降臨

．

一柄機槍

無心的笑聲之中

．

靜物

．

麻煩的

是那些棄置的舞鞋

．

有的無頭

有的缺腳

．

因而無法

自行回家

．

家人都到

很遠的地方去了

．

忘了帶走窗框

每天夕陽依舊從那裡

．

掉下去

成為永遠的靜物

．

車站

．

子夜的車站都像鬼魅

幻影，和幻覺的隊形

猴臉的隊伍信步前行

．

光陰坐在那裡

被羽毛環繞

．

光陰之羽

成為一切的內在

．

小河

．

微微裂開的

黎明的毛邊裡

．

雨絲細細

滑落純淨的窗玻璃上

．

再過去

是銀灰翅膀

．

只能說

真美啊

．

那條發亮的寧靜小河

此刻睜著瑩亮雙眼

被誰窗玻璃上的雲吸引

．

自製的衣裳

有綿絨的迷惘

．

那些屋頂真矮啊

它想

．

不久一隻鳥就將占領它

像一隻狗在草原上雀躍

．

市場

．

（褪色已久的偽聶魯達說

全世界最繽紛的色彩

都在∞城市場了）

．

這裡確實有

斑鳩墜地的輕響

碎石鑿開沉寂天空

．

正午十二點的藍

搖盪祂的水晶瓶

．

這裡還有

神祕的白

就在橘子樹旁

廢墟，無盡的樓梯

開向久無人煙的窗口

．

祂們如此乾淨，黝黑

端坐唯一的甬道

翻書，無止盡地翻書

．

或許下一刻就將前往

永不馴化的野花

那裡沒有

．

智利小嘲鶇，鳳頭距翅麥雞

等著回到天堂谷

只有與世隔絕的單純

．

微微顫動

．

向日葵享用她的午餐

歌唱同時梳理陽光的眼睫

．

最自由的小徑揭開罕見的黑暗

屍骨，空無一人的湖泊

．

風朗誦愛情的詩歌全集

彼等，不，只有

光陰朝向那湖

．

投以鬼鯊。

恐魚。

．

蕨。

投以逝者

無盡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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