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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八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首獎】 曾一安/技術與美德 - 教新同事編製現金流量表
◎曾一安
作者簡介:
曾一安,1997年生,台北人。東吳大學會計系雙主修日文系畢,現任職於會計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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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感言:
亞里斯多德認為,工匠與奴隸不具備公民的美德(aretē);柏拉圖甚至主張勞動使人失去靈魂的自由。
或如尼采所說,現代人表露了自我否定的奴隸道德──不具備美德,害怕創造,缺乏自由。該如何面對,我還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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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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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往往必須好幾小時;
可是我們來回拆補的功夫徒勞
假使它看起來不像當時頃刻即有。
──葉慈〈亞當其懲〉;楊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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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們堅守著各自的形狀,你說
你是筋疲力竭的工匠,一切錘打都已白費。
想起你曾學琴,和我一樣
事務所裡已經凌晨,我依然願意為你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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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金流量表從期初現金數開始,以期末現金數作結
我們可能使用直接法或間接法:
直接法列出所有流入與流出,直接抵達終點
但直接面對一切,有時還是太難了
間接法就像左手與右手
知道它們在那,從背後摸索,扣住彼此
應收帳款減少一百萬(里赫特關了燈)
我們知道那代表一百萬的現金流入(讓琴音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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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起點和終點
逐一分類,辨認,填補
其中的空白。就算起點和終點都是零
卻不代表它是靜止或停滯
可能花費一千億元購入石頭
經過提煉,鎔鑄,鍛造
賣出了一千億元的黃金
縱然知道起點與終點無非是零(巴赫虔敬寫下)
它不是毫無意義(而終於失傳的讚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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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數字不是一切。其中無數的加加減減
數字還要以更多數字平反或告解:
錢變少了,可能是擴建廠房(阿格麗希登台前。一架安靜的史坦威)
錢變多了,可能全是借來的(史匹曼彈奏著和平。柏林,一九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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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金流量表經常得是反覆拆補,且極有可能徒勞無功
若編到最後無法抵達
因為不知道究竟放錯了哪片拼圖
往往又得重新開始,重新
分類,辨認,與填補
不如逐一指認每塊數字細小卻相異的輪廓
左右手靠近了,像不曾遲疑、摸索
就這樣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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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過程是繁瑣而美麗
連新台幣一元的失誤都不能有的
安靜、秩序,像妥善編排的樂句
迂迴向終點挺進,匯集
成為完整:由大海
知曉河流的總和;由一件毛衣,
撫摸幾球毛線的顏色、質地、溫暖──
但美麗不是我的主題
橡木桶裡加入水、葡萄與時間,數字
是不曾吐露的樂器,堅持沉默是它獨有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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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編製者──技術純熟的琴師,翻譯官面對
不可踰越的原文,古代羅馬的園子裡,奴隸種植著一粒粒
自我否定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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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整份財務報表須包括資產負債表、綜合損益表、權益變動表與現金流量表及其附註。現金流量表之編製係就其他財務報表「翻譯」出已說明過之各種交易與事項對現金之影響,亦即該期間內發生哪些現金流入與流出,使現金之期初餘額與期末餘額有所差異。(摘自張仲岳等著《中級會計學》,東華書局,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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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意見】
技.藝.道 ◎楊澤
在高明的詩家筆下,天下萬物都可入詩,因為天下萬物都是詩,或詩的一部分。不過,詩人一般不至於犯傻,自討苦吃,硬是要挑戰不可能的題目,鎔鑄不可能的事物成詩。
此詩乍看以繁瑣的金流計算起興,卻是一首化會計學的繁瑣為神奇,熔會計,音樂,詩及其他諸多事物於一爐,夾議夾敘,充分展現技如何進於藝,藝如何進於道的完整過程的頌詩。
在技與藝的層次上,詩人首先要言不煩地為我們解釋,直接法間接法,起點及終點的種種奧妙,他以高超的修辭說服讀者,數目字並非枯躁無意義之物,會計師的技術自有其出神入化之處,就像人的左手與右手的完美緊扣,就像那莊嚴動人的歐陸古典樂。
在藝與道的層次上,詩人最終從容攤開底牌,告訴我們,就像樂句的河流奔馳匯集向大海,數目字其實始終是「不曾吐露的樂器,堅持沉默是它獨有的音色」。
這是首乍看炫學,實則見解不凡,領悟力,穿透力超威的詩,由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寫出,令人十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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