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台語日常】 劉靜娟／清一跤樟木箱

圖◎唐壽南

◎劉靜娟 圖◎唐壽南

若掠水雞的

我提一跤紅色的皮包，問小妹欲愛無，有適合送予啥人無？

正皮，真濟年前，阮翁佇日本買的。設計特別，好看；不過，袋仔身深，喙細，撏（jîm，掏）物件無方便，我罕得用。小妹講：「若掠水雞（青蛙）彼款茭荖仔（ka-ló-á，簍）。」我大聲笑出來，隨想著做囡仔的時看過彼種物件，竹蔑仔編的，喙細，腹肚大，和紅色皮包的形體確實有親像；皮包內的物件愛伸手入去摸，水雞予人擲入去茭荖仔，也無法度家己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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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講伊哪會遐爾gâu（擅）想，比喻甲遮爾適合，閣心適。伊講毋是伊想的，是媽媽講的。「媽媽看你揹（phāinn）這跤（kha，只）皮包轉去，隨講若掠水雞的。」媽媽的反應一向真緊，也趣味；四、五十年前的代誌，這陣講起來，我猶會當「看」著媽媽的表情。

講著正皮，想著一年去北海道旅行，有佇札幌一間百貨公司買過皮包。彼陣，我看佮意兩跤，一跤鹹菜色，一跤咖啡色，欲送阮媽媽和阮大家。付錢的時，我淡薄仔袂放心，想講這毋知是真正皮的抑是化學的？我的日本話kan-na（只）一屑仔單字，就按呢問：「Kore wa honto……」意思是「這是毋是真的……」，「皮」袂曉，我搝（giú，拉）家己手盤的皮，予伊看。彼位中年查某店員起先的表情是疑問，過兩秒鐘，直直頕頭，講：「so so so。」意思是著著著。

提彼跤鹹菜色皮包予阮大家的時，順紲講我和日本店員的肢體語言，伊笑咍咍，教我「皮」按怎講，我隨聽隨袂記得。轉去員林，提彼跤咖啡色的予媽媽的時，大姊夫也佇邊仔，伊笑上大聲，日後不時共人講我佇日本買兩跤人皮皮包。

清一跤樟木箱

聽著方太太講伊少年的時做裁縫，我趕緊提兩塊英國西裝毛料送伊。彼是阮大家留落來的，毋知是大官去日本出張的時買的，抑是朋友佇外國買來相送的。以前，交情特別的朋友才會送這種禮。可惜，後來逐家慣勢去西裝店抑是百貨公司買便的；合軀的隨會當穿，西裝料就囥（khǹg，放）咧閒、囥咧鎮位。

三十年前，我家己去巴黎的時，也捌大出手買過三件絲絨料；彼當時我愛法國絲絨，早就央佇法國讀冊的小弟買過一塊烏絲絨予我做套裝。這遍，既然親身來到「春天百貨」，就殘殘買三塊；予阮大家的，伊做套裝，予阮媽媽的，伊做洋裝。兩位序大攏真滿意，拄著好日子，可比做生日、食喜酒、孫仔嫁娶，若天氣拄好，一定會穿。兩領的色水深，花草耐看；所以真實穿。

我家己的是柑仔色的大花，做長禮服。毋過，我竟然想袂起來我啥時陣穿過彼領衫？敢講kan-na佇厝內穿過癮的？我個性較閉思，無愛做別人眼光的焦點；穿遐爾出色的禮服，我家己也會驚著。結果二、三十年來，伊恬恬仔藏佇衫櫥內；tsit-má（現在）準做有膽提出來穿，也無可能，身材走形矣。

彼軀烏絲絨套裝，嘛穿無幾擺。

方太太提著兩塊西裝料，有一點仔為難，講伊嘛無啥可能去做，我講至少比我較有可能，「你欲提去做桌巾嘛無要緊。」西裝料竟然落魄到這款。

隔兩工，我閣提三塊棉質的布予伊；有一年阮囝的朋友送伊一疊，講予伊做siat-tsuh（襯衫）。料身好，條紋也雅氣；毋過，做衫工錢貴森森，做kha-tián（窗簾）傷薄，也囤佇樟木箱仔內。箱仔內猶有幾若種花布，有一段時間，我興做衫――主要是做直筒、無領無䘼（ńg，袖）的，抑是用糾帶（鬆緊帶）做裙頭彼種裙；卻掠做家己會當展功夫，去迪化街永樂布市仔鉸布，去峇里島旅行，也買幾若塊Batic蠟染布；朋友知影我對布有興趣，也會送我。結果呢，到今，十塊有九塊猶是好好仔規塊布，貯（té，盛裝）甲柴箱仔滿滿。好咧蠟染棉布做桌巾袂䆀（bái），崁（蓋）東崁西，也適當。

布窮窮（khîng，清理）咧，大桌巾和無咧穿的衫送人，空出一个樟木箱仔，心情真好！

頷領反面的衫

朋友R講in翁去中部食喜酒，竟然穿一領補過的siat-tsuh（襯衫）！伊講：「新衫幾若領毋穿，穿彼款衫是欲予人叫是阮散赤，抑是牽手無咧關心翁婿的穿插！」

我講這陣敢有人去補衫？伊講毋是補，是siat-tsuh頷領磨薄，提去予改衫的反左面。

這我二十外年前嘛做過，洗查埔人siat-tsuh的時，一般會用抿仔（bín-á，刷子）去抿頷領和手䘼（tshiú-ńg，袖子）頭前部分；這兩个所在上會垃圾（骯髒），所以也較快舊去、薄去。聽過一个白色恐怖的故事：一位國文老師共學生講，「領袖」上重要，毋過攏真緊會垃圾、會歹去。結果予人舉報，予彼當時的領袖蔣介石掠去關。

阮翁的「領袖」嘛是上緊變黃、變薄的所在，明明一領衫猶新新，偏偏上重要的頷領和手䘼頭袂見得人；所以，一半擺，我共頷領反面，就會當繼續穿。後來貧惰，我規氣共頷領拆掉，當做厝內粗穿的衫；做工作衫、睏衫攏適合。其實穿出門也袂失禮；有一陣，無領的siat-tsuh真時行。

我問R：「你毋是講恁翁佇中部蹛（tuà，住）幾若工，你哪會看著伊穿反過頷領的衫？」「我叫伊傳相片予我看。」「敢著遐爾親密？伊的行蹤步步愛知？」「我欲知影有啥人去食喜酒，伊隨翕相予我看：看著相，看著彼領衫，我才會氣怫怫！」

我笑起來，伊拄才講「語言是誤會的根源」是小津安二郎的電影《Gâu早》所表達的主題；所以我詼（虧）伊，「關心傷濟，是翁某惱氣的根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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