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曾稔育／演算

◎曾稔育

◎曾稔育

IG的演算法，不會帶他走向和解。

祂總是在他打開程式時，推薦憎恨者寫下的貼文。往下滑，充滿仇恨的漩渦，也讓人下滑。不知如何伸出手，讓他逃離重複的迴圈。在渦痕中心，我彷彿看見多年前，他曾被人潑髒水，又假以在IG公開道歉，好公審他不及時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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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沒有肚量。」那人沒說出口的，我在一旁都聽見了。

他沒有回以公審，只和那人保持距離。沒去搶受害者的位置，只是因為他覺得一旦搶了，便真正地失去理解那人的可能。但偏偏那人又在出遊時，裝做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這倒換來朋友對他的指責：「憎恨從來不能帶給人什麼，你不要因為私仇，打壞大家出遊的興致。」

他們畢竟不是電腦，對演算和解終不夠聰明。但IG可以。我曾推薦雞湯文，要他看往原諒的彼端：「放過別人就等於放過自己。生氣是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

但他從未點擊。

IG於是像他周圍的朋友，不再推薦和解，而是繼續談論那人的不是。他們多討厭那人用虛構的謊言或別人不願公開的私事，去交換另個人的青睞。而這些零碎的小惡，全被掩蓋在那人在網路精心演算的人設裡：一個關心社會，對各類邊緣族群都在意的善人。

「但又為什麼不另外發文揭穿那人呢？」我有天終於忍不住問了他。

「這樣我就跟那人沒有什麼不同。」他面無表情地說。

但恨意卻從未消失。IG知道那人消費的種種議題，必然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點擊，重複的旋轉，在原地跳起充滿生氣的舞。那些像火般的沉默，在燒著虛妄面紗時，不全然是為了受過的傷。此刻，我更覺得曾說過的原諒更像把廉價的刀，總嘗試在他們的傷口，掘出慈悲的佛像。又或者是在沒有結痂的傷口，摳出一張乾淨的嘴，從此人們可以談論真正重要的話題。

在喝醉的夜裡，他偶爾會跟我說，想逃離讓他時刻痛苦的漩渦。我沒有回應。只是看著他憔悴的面孔，那雙清澈的眼睛，染著被和解塗抹的恨意，像是黃昏。一個沒有審判盡頭，眾人可以輕易殺死神的黃昏。

但這些事情，IG從不知道，或也不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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