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奈落之底】 寺尾哲也／中陰身之魂

◎寺尾哲也

◎寺尾哲也

往往要等到離開台灣後，才會特別想吃台灣美食。且真正讓我心癢難當的，並非那些名門正派的台菜小吃，畢竟在舊金山灣區這種台灣人密度極高的地方，刈包、筒仔米糕、清粥小菜、萬巒豬腳、大腸麵線……都不難找到；大華超市也有賣乖乖、蝦味先、王子麵、愛之味牛奶花生、義美小泡芙；手搖飲料店有貢茶、歇腳亭、鮮芋仙……會被移民懷鄉商機忽略的消費欲望，多是夾在隙縫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食物。

比如，美而美。

這種台風洋食，不東不西、又東又西的食物特別能引發神經疼痛般的鄉愁。自從南灣那間仿美而美的餐廳因廚房失火而關閉後，我們就陷入長期的戒斷症狀之中。六六甚至試圖自力重現美而美漢堡。首先，那上下藕斷絲連的麵包皮就讓他傷透腦筋――在加州到底哪裡有賣這種超不道地的漢堡麵包呢？更不要說台式漢堡的靈魂：介於美乃滋、奶油、乳瑪琳之間的化工醬料。必須得要將此白色抹醬細細塗上漢堡麵包的平面，在鐵板上煎至微焦，讓整片麵包皮的底部呈現脆中帶軟、油香四溢的狀態，再夾上胡椒鹽煎蛋、豬絞肉片、生萵苣、小黃瓜絲，才是我們所念想的那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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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一邊煎著麵包皮一邊感慨地說，或許，我們這些第一代移民就是這樣卡在認同的中陰身，才會對同樣青黃不接的食物深深共鳴。

煎好的麵包皮夾起內餡，咬下一口成品，他搖搖頭。因買不到化工抹醬，材料隨便湊合，味道自然也歪斜。漢堡切面，可以清楚看到泡水生菜、切得過粗的小黃瓜絲、撒得不均勻的胡椒粉。比中途半端的台風洋食還要更中途半端的，正是我們本身。

等到下次回台，再好好大吃美而美早餐套組吧――吃到膩，吃到吐，吃到心死，吃到未來永遠不再產生任何懷念為止。GRE 閱讀測驗說，鄉愁是「pleasing sorrow」，「令人愉悅的哀傷」。我倒覺得鄉愁是拔不了的智齒，割不掉的盲腸――偶爾陣痛，一生相隨。●

■【奈落之底】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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