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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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斷 上

2007/09/25 06:00

圖◎阿尼默

◎陳克華

2006年初來到日本,發現人口稠密至連東京都外四十分鐘車程的千葉縣「鄉下」,都顯得過度人工化。那年據說是東京有史以來最冷的冬天,天空一貫是不知晴陰冷暖的淡灰色,陽光稀薄,處處花木扶疏,房舍儼然,但窗門緊閉,稀落的行人有禮而疏遠。所進修的醫院規模頗大,卻座落在無任何商店的廣大住宅區內,僅一線公車經過,入夜後一片漆黑,亮著的就只有永遠冷冷清清的幾家便利超商。宿舍全新,有迷你廚房,衛浴洗衣烘乾皆齊備,卻就是沒有網路、電視和電話線。來到日本,陷入和原先預期完全不同的孤絕處境。

而Frank的伊媚兒就在這時出現我的信箱裡。是從某個交友網站自動轉來的,我之前留了資料,就這樣不死不活地放著有一年之久,毫無動靜。很好,同在千葉。我說。

而在來日本之前,從圈子裡的朋友普遍對「日本男人」瘋迷的程度,不由得我對Frank有些好奇。我不懂得日文,但從他的檔案裡看得出他能說日、義、英三種語言。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因為實在有太多因溝通不良而和日本網友交往失敗的前例。於是我回了信。

在日本,做什麼都需要模式

他約我在週六下午的「市川」站(總武線)前見面。他帶了手機,我在車站用公共電話找他。他接了,我見到穿棕黃夾克,休閒鞋,腋下夾著皮包包的Frank。Frank和我差不多高,但體重怕近有90公斤,是屬於近年台灣同志圈最流行的熊族,口字鬍,單眼皮,長髮及肩,皮膚白皙。他用一口義大利腔的英文介紹自己是位歌劇演員,是唱低音的。

我們就在車站前一家已經半休息的餐廳裡點了咖啡,一聊聊到天黑。Frank堅持要請我吃晚飯,也不想走遠,就在另一家購物商場的頂樓找了一家吃燒烤的傳統餐廳,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對日本菜我的舌頭總是記不住味道,只能對幾個大類留有印象,至今我還能記得的,是一道豆腐,沾著三種不同的岩鹽吃。吃完踏出餐廳,入夜的寒冬空氣冰鎮,他堅持要用他的紅色跑車送我回醫院宿舍,我對路線不熟無法為他指路,他便在他的衛星導航電腦上按了按,出現了一隻兔子,跟著那隻兔子,我們居然就一路開回了宿舍。在宿舍外,他問我那裡可以泊車,我指了指醫院大門正對面的大型超市。

之後,這就成了我們往後見面的模式(在日本,做什麼都需要模式)。

先是他打電話來,約好見面時間,他來泊車在超市,兩人一起到超市逛,買好菜,回到我那窄小但五臟俱全的宿舍,用一口神奇的電爐煮晚餐。沒有餐桌,我們用熨衣服的墊板鋪上報紙充數。他擅煮義式沙拉及日本咖哩,我的中華料理也令他歎不絕口。飯菜上桌,兩人便脫了衣褲(因為煮飯後房間便奇熱難耐),坐在地板上大嚼起來。果然食色性也,食欲滿足以後,通常另一種欲望依然高漲。

這樣的相處模式令我在臨屆四十五「高齡」,卻在異國他鄉,初嘗有伴侶的「居家」滋味。

「見面模式」的美中不足

更令人感動的是,接下來幾個月我飛台、美及巴西開會,他都開著他那有神奇兔子導航的紅色跑車,接送羽田機場。兩人在海關處含淚話別,過了關再轉個彎回來下樓梯,一抬頭冷不防看見Frank依舊站在原處,兩眼怔怔地望著自己,我心中不禁一陣酸楚,在心中更烙下深深的情愫。

但這個萬分甜美的「模式」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Frank從不過夜。即使兩人鬧到三更,我己經倦極倒落床枕,他依然堅持在床邊撫著我的頭髮,呵護我直到我入眠,再悄悄起身離去。

有一回我為此抱怨,他大致訴說了他家庭的概況︰他來自一個藝術氣息濃厚的家庭,父親是一位自視甚高卻一生不得志的鋼琴家,母親則是歌劇演員。由於雙親的藝術家性格及頭班特性,他自小飽嘗家庭經濟暴起暴落之苦,此外,他還有一個精神狀況不穩、有暴力傾向、同時深深嫉妒他歌唱天賦的哥哥。他之所以必須每天回家,是不放心與哥哥同住的父母。

因此我在東京的前半年,可謂經驗了許多我人生的第一次,包括Frank在電話裡(正確說應該是手機),對我一連唱了三首義大利情歌。還有一次兩人一對日本夫妻似地開車去一座靠近羽田機場的大佛寺上香拜拜,喝當地有名的鰻魚心臟燉湯,排隊在迴轉壽司吧前等座位。而Frank還大力讚揚我從台灣為他捎來的彭大海護喉片。

然後春天到了。我忙於計畫巴西的遠行,他則告訴我他正準備角色吃重的歌劇《托斯卡》。我們見面的頻次愈來愈少,通常,是由於他不能的緣故。而我才驚覺,我們的見面模式的第二個「美中不足」,是Frank從未在週末出現﹗

而他也明白最晚最晚,我必須在初夏回台。我曾在言語中表示︰將來你來台北找我,或是我常飛來東京都很方便,反正東京台北那麼近。而他也從未正面回答。兩人依舊維持約一週見面一次。

無法解釋的欲淚的茫然

櫻花盛開的那一個禮拜,我一個人捉空,從辦公室騎腳踏車往醫院附近的市川賞櫻,市川雖名為「川」,卻是一條寬不過數尺的水溝,貫穿了廣大的住宅區綿延有好幾公裡,那被整理成宛如小型公園的兩岸,已懸著長串大紅燈籠,待週未應該就會遊人如織,人們群聚在櫻花樹下飲酒作樂罷﹗而此刻當下只見溪水潺潺,四下闃然無聲,行人稀少,只有粉紅粉白的千樹櫻花如霧如嵐如龍形的長雲,低低覆蓋住猶帶春寒的河邊,我騎了又騎,只可以聽見腳下車輪發出細細的磨擦聲,和著自己微喘的心跳聲。「我寂寞呵!」──在彷彿燃燒起來的似錦繁花包圍當中,在Frank彷彿無可挑剔的溫柔情愛當中,我內心卻有一股無法解釋的欲淚的茫然。

那個週末在百無聊賴中,被台灣的同志朋友找去新宿東區的皇家御苑公園賞櫻。由?集舊新宿區的同志酒吧所主辦的各個賞櫻會,吸引來了數千上萬各個「類型」的同志,各依其「屬性」圍成一圈又一圈聚集在櫻花樹下,飲食打鬧做樂。「今天不來就要錯過了今年的花會囉,氣象預報明天會下雨喔!」朋友在電話中催促我。我依約前往,在一群肥壯如熊的平頭蓄鬚男當中被灌個半醉,之後又被帶往新宿幾家餐廳酒吧「續攤」,頭昏腦脹地搭上午夜最後一班地鐵回宿舍。第二天從電視上得知,果然雨水降臨,而櫻花原是禁不起一丁點雨水的,一日之間,竟全數落盡。

櫻花落盡後的微妙困境

櫻花落了的第二個禮拜,我一人住在世界眼科醫學會所安排的、巴西聖保羅女皇旅館裡,每隔三兩天便抽空打越洋手機和Frank聊天,並不覺有任何異樣。再回到東京已又是兩個星期以後。在機場我從隨身包包裡掏出了兩顆梨形的水晶,是在伊瓜蘇瀑布附近買到的。Frank不發一語地挑走了其中一顆。從機場到宿舍的路上,我發覺Frank明顯比平常沉默了許多。

我之後再約Frank往東京著名的二手書局街神保町一帶一遊,他在電話裡沉默著答應了,一樣開車來接。當我埋首在舊書堆中尋寶時,他時時避開了我,去到附近便利商店接手機。當我興奮地指著書局前大江健三郎的演講海報,Frank出奇地沒有任何回應。而從靜謐無人的神保町走向人如潮水的新宿區,大約不到三十分鐘的路程,路旁立著赫然便是靖國神社。Frank 淡淡地說︰「現下只不過是一座Museum 罷了,不曉得為什麼其他亞洲國家那麼反對我們首相來祭拜……走吧,我們可以進去看看。」我只記得當下我睜大了眼,不能置信這會是從Frank口中流出的話語,也才大致猜出Frank對大江的演講表現出毫無興趣樣子的原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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