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房慧真／春天的最後一天

◎房慧真

◎房慧真

疫情後走在溫州街，熟悉的文青咖啡館關了不少。巷弄依舊花木扶疏，庭院深深，青苔爬上黑色屋瓦，九重葛編織半片紫色花毯，一如往常幽靜，卻有什麼不一樣了。約莫十年前經過這一帶，我總會搜尋小說家L的身影，午後L常在固定的咖啡館寫稿，戶外吸菸區，L大熊般的身影很好辨認。路過時見他愁眉深鎖，就不打擾。見他眉宇疏闊，寫完稿吞雲吐霧正放空，便大膽上前打招呼，這時L會笑得一臉燦爛對我招手，一杯咖啡的時間，寫作疑難雜症諮詢，更多是對年輕寫作者的勉勵，那真是不再復返的時光。

不知從何時開始，作家在咖啡館寫稿，彷彿天經地義。遙想從前揹著電腦在各咖啡館流浪，彼時還在打文字零工，沒什麼錢，每天花費兩、三百元到咖啡館寫稿，十分不符合投資報酬率。場地空間總不盡人意，不外乎冷氣太冷、燈光太暗、音樂難聽、椅子難坐、插頭不夠、顧客難纏（被推銷業務或婆媽姑嫂盤據），或者純粹客滿。台師大一帶咖啡館星羅棋布，我從龍泉、泰順街啟航，一間一間試水溫，跨過辛亥路來到台大這一側的溫州街，總能找到一間可以讓我窩著孵稿。在咖啡館的游牧日子，最終沒寫出什麼作品，留下來的只是豌豆公主般的身體記憶，換了幾家都無法喬到最舒服的寫作姿勢，靈感始終難產，為何非在咖啡館不可？可能受到九○年代的廣告洗腦太深，黑白剪影，巴黎花神，沙特波娃，獨自旅行的女子，悠揚大提琴聲，「這是春天的最後一天，我在左岸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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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除魅在工作以後，公司位於林森北路，條通一帶多台式簡餐咖啡廳。店內煎魚炒菜油煙味不散，不知怎麼地與炭燒咖啡香意外合拍。主菜是紅燒獅子頭或乾煎馬頭魚，配菜常有炒豆干與菜脯蛋，湯是蘿蔔排骨湯，帶著剛起鍋的鑊氣。店主多是媽媽模樣的中年婦女，我會請她再煎一顆半熟荷包蛋，淋醬油鋪在白飯上。咖啡成了配角，餐後才上，與糖醋排骨搭配看似不倫不類，卻有文青咖啡館少有的飽腹感。全套吃下來要花不少時間，店內沒有村上春樹小說，而是備上當日報紙、可輕鬆翻閱的八卦週刊、商業雜誌。在這裡不會見到文青咖啡館一人一檯燈獨對一筆電的盛況，帶筆電的上班族也有，但三菜一湯的桌面太擁擠，只能專心吃飯，專心喝咖啡，拔下耳機專心與朋友聊天。在辦公室寫稿文思枯竭時，我常在下午的用餐離峰時刻，來這裡點一杯咖啡，深入沉浸讀一本與工作無關的小說。到了傍晚，廚房傳來鍋鏟聲，這是春天的最後一天，我在台式咖啡廳，點一客蔥燒黃魚豆腐。●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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